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檎也聽見火燒的聲音,她從睡夢中驚醒,連忙起身,下床榻穿好衣服鞋子,拿起牆壁上懸挂的弓箭就要向外走,在院牆邊緣,卻被奶奶阻攔住了。
老太太渾濁的眼睛回望山林遠處的村莊。
“奶,燒了。”
“對。” 老太太念叨着,“燒了。”
她是老人,活的長久,有些記憶,自然也長久、
長久到已經隔代。
她早已經死去的老父是那時候的長老,她記得幼年時隐約聽說過一些關于‘神谕’的隻言片語。他們這裡的人都是‘護’,就像是環住鐵的石塊、長在墳頭的草木,圍在一起守護着天神的旨意,這是無上的尊榮!可是,三百多年過去了,一切都平淡無奇,這裡的人命和潮汐一樣,來了又去,同草木魚鳥沒有任何不同。
不,還是不一樣。
他們有善惡,有尊卑。
有人一頓飯能拿到兩隻鹧鸪、三條魚,吃不下噎住了還要硬塞;而有些人隻能吃幾顆野果子,不夠果腹。
食物多的人,未必就是最好的獵手。
他們可能隻是第一個出娘胎的兒子,最狡詐的人,或者,僅僅是男人。
——這燒了滿山村寨的火,也是‘神谕’嗎?
老太太對檎說,“這種事,還是找男人吧。”
檎不明白,“為什麼要找男人?”
老太太則說,“院裡那兩個男人,拿着弓背着箭筒,一看就是好獵手,找他們做幫手吧。” 見檎還是不明白,因她本身就是最頂尖的箭手,從來不知道生死關頭需要找男人,她奶又說,“就像林中的鹭鳥,雄鳥長喙如劍,如果不能用來守住打獵的水域,就隻能用來内鬥撕扯,甚至吼叫亂嚎,那可太煩人了。”
檎,“呃……”
她到後院,看見很像鹭鳥的那名男子,依舊安靜,身上是新換的粗布衣褲,正在洗涮他身上原本那套黑色的衣袍。頭發甚至沒有紮緊,散落在額頭上一縷,難言的清俊,世所罕見。——他可不像會吼叫亂嚎的鳥兒。
他手中那套衣衫不知道是什麼布料,入水之後就漲了,上面繁複的花紋變得扭曲,昂貴珍稀的衣袍可能就此毀了,可那人不在乎,隻将衣袍用力洗搓,盡除上面的血腥味道。
是的,血味。
他身上的味道極香極濃極烈!卻依舊沒有掩蓋住衣袍上的血味。
那不是獸鳥的血,那是人的血。
“這是什麼衣料,居然不能沾水?” 檎很好奇,“衣服髒了該怎麼辦?”
“髒了?” 文湛,“衣服不會穿到髒,就會被換掉。”
檎,“一套衣服要挺三四天嗎?”
“三四天?” 文湛擰衣袍的水,“三四個時辰都不需要。”
檎,“那你這是……”
“我哥哥不喜血腥味。” 文湛,“他是貴人,不碰粗布衣衫,如今打獵須從權,換不得新衣,隻得将這件洗幹淨,備用。”
有那麼一刻鐘,檎就看着他洗衣服,擰衣服。
“姑娘在對山那裡可有親眷?” 文湛忽然說。
“沒有。”檎回答。
“那就不必救人了。” 文湛徹底擰幹了黑色缂絲衣袍的水,“隔山觀虎鬥,姑娘可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