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層區的人不會真正理解他。
他們對救世主所争取的東西一知半解,「争取活下去的權利」是唐崎唯一算是有力的口号。
但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隻要盧錫安諾在鐵血鎮壓後,願意惺惺作态退讓一點。
隻用一點,他們就會立刻抛棄他們的救世主。
上層區的人更不可能支持他。
哪怕唐崎頂着唐家唯一繼承人的身份,他們忌憚的也隻是唐家手裡有關生物科技的支配權。
而遊離在上下中間的人,例如戴熙安。他們早就摸索出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不是所有「正确」的道路都會被人接受,能用來權衡的東西,隻有與自己相關的利益。
從下層區爬上頂層,知道該争取什麼,又為何而争取的所有人中,活着的隻有唐崎和楚祖。
他們的相似之處實在是太多。
糟糕的童年生活,戲劇化爬向上層的經曆,虛假身份暴露、或是被「飼主」抛棄後可能面對的處境……
楚祖是唯一能完全理解唐崎的人,但他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選擇。
“所以唐崎不能不挫敗。”楚祖說,“不管我是人是鬼,他迫切地需要在我身上找到些認同,結果未遂。”
系統還在記筆記:“未遂……對,未遂!”
記完筆記,錄入數據庫,系統看楚祖還在以沉默的态度和唐崎“認同未遂”。
它這次不催了,也不提醒。
哪怕是新手,宿主也是個靠譜的新手!系統果斷把這句話寫進了程序底層代碼裡。
*
隻聽一直沉默的楚祖突然開口:“不是被迫。”
“你說什麼?”唐崎沒聽清。
楚祖不回答了。
他筆直的軀體肉眼可見地變得松弛,靠在牆上,後勁貼着牆面,頭微垂。
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日子裡,每當唐崎回憶當初的場景,将楚祖說過的每句話翻來覆去咀嚼,他都會忍不住捂住眼,死死壓住眼底的酸澀。
或許因為身體不适,又或許是他的話起了作用,這是楚祖第一次對他坦誠,而他沒當回事。
後來楚祖再也沒有任何縫隙,這段對談給他帶來了什麼,一切都無從而知。
唯一确定的是,楚祖在之後作出的每個決定都源于這段對話。
救世主不知道,知根知底又彼此理解的存在,除了「同伴」外還有另外的稱呼。
「宿敵」。
唐崎不知道這些。
他隻是在這段冗長的時間裡,和眼前的男人,一同浸沒在房間若有若無的哀嚎中。
“今天的對話我不會告訴盧錫。”楚祖突然站直,漠然道,“不要再提列車事故,如果你不是唐家繼承人,那你在上層區眼裡就什麼都不是。”
唐崎:“你……”
“謝謝你解答我的困惑,我沒什麼能支付的報酬,也無法給你承諾。”
楚祖冷漠的聲音回蕩在唐崎耳邊。
“如果你想救你身後的人,埃斯波西托在下層區的監控站設在十三區和三十二區。食物、補給、治療艙和獨立供電,你需要的所有東西都在那裡。”
唐崎一愣,嘴唇微張,露出足以稱為驚悚的表情。
楚祖點頭:“告辭。”
說完,他徑直轉身,向門走去。
“我多補了一句話,沒關系吧?”走出房間後,楚祖立刻詢問系統。
系統提示的原台詞隻有透露埃斯波西托的監控站地點,為了承接上文,楚祖多加了“如果你想救你身後的人”這半句。
系統早就忘了楚祖之前對十八區算是異常的反應,回答得爽快:“沒關系!隻要您把原本關鍵台詞說完了就行!”
和被疾病包圍的房間裡相比,下層區渾濁的空氣都被襯托得清新。
得到肯定答複,楚祖開始慢悠悠往列車方向走。
“本來這段處理得很生硬,唐崎就罵了兩句,「楚祖」馬上把盧錫安諾在下層區的監視站透露了出來,您改得很好,非常好!”
系統無比激動。
“唐崎甚至向您主動透露自己身份的秘密!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您暫時和他同一陣營也說得通了!”
楚祖:“我不和他同一陣營。”
“嗯嗯,您……”系統頓住,“啊?”
“「楚祖」是個很有事業心的人。”
“……您說過。”
“你見過哪個很有事業心的人心甘情願給其他人打工嗎?”
“不是,您等等……您把埃斯波西托的情報透露給唐崎,不是因為深受觸動嗎?”
“看起來像就行,估計唐崎也是這麼想的。”
“那……”
雖然唐崎沒如預料中躲着他,自己“背叛”的時間早了點,但劇情節點還是順利完成了。
楚祖也不在意笨笨系統跟不上自己思路。
去上層區的列車手續很麻煩,虹膜驗證是最基礎的關節。為了方便,上層區99%的人都給自己嵌入了神經接口,神經簽名也成了驗證的一環。
如果沒神經接口,至少在皮下植入了可随時取出的RFID芯片。
楚祖什麼都沒有。
但他耳骨上嵌着埃斯波西托的聯絡終端。
比其他乘客更快通過閘機,楚祖在明顯更加舒适的列車裡随便找了個位置入座。
随着列車飛速上行,透過車窗,他又看到了中層人沐浴二手陽光的虔誠姿态。
再向上,穿過聲稱無法逾越的鐵灰天幕,真正的陽光揮灑下來。
人工降雨終于停了,被淨化後的上層區更加幹淨、澄澈。飛艇挂着廣告在空中繞行,即便在白日也能被肉眼識别的巨大人形投影于寫字樓前搔首弄姿。
系統還在念叨。
「楚祖」的背景故事補全了,背叛盧錫安諾的動機也合理了,接下來就是拿到足以成為全文大BOSS的資格。
它翻了下《霓光之冕》原文,中間還有好幾百章的内容。
但從盧錫安諾死後,「楚祖」直接下線消失,影子都找不到一點。
“先跟着劇情看看,不急,優勢在你我。”楚祖安慰系統。
宿主勝券在握,系統也被激起了工作熱情,拿機械音嗷嗚了一嗓子。
“好!沒有劇情我們就創造劇情。要是被判定違規,我能扛的就幫您扛,不能抗我也會及時提醒您的!”
楚祖:“诶,乖。”
列車到站,楚祖剛出車站,眼前立刻堵上五六名陌生人。
為首的那位半個腦袋都是義體,沒有植皮,原本嘴唇的位置,嵌合的金屬皮膚在齒輪運轉聲後翕開。
盧錫安諾·埃斯波西托的聲音從他嘴裡傳出。
“滾來見我,楚祖,立刻。”
系統磕磕巴巴說:“這、這也是您叛逆和堕落的一環嗎?咱們還是繼續跟着劇情看看?”
楚祖誠實說:“不是。剛才我心情不太好,唐崎又沖上來一頓嘴炮。天時地利人和,我一時情難自禁,沒忍住,直接走劇情了,忘了還有在小盧眼皮子底下叛逆和堕落這茬。”
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