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塘記得,當然記得,那次他生病發燒,請假了一周沒去學校,後來他覺得不上學也挺好的…又裝病,嘔吐,吓得周應川也不敢讓他去上學,他在家裡每天不是睡就是吃…周應川又慣着他,似乎,說話也變得沒那麼重要。
“所以後來你罵我了…”
那是周應川第一次真正的兇許塘。
“對,怕不怕?”
許塘說:“有點兒…”
周應川真正兇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兇…
“可是要七百五十塊錢…”
“塘塘,你信不信我?”周應川問。
“信、信什麼?”
“信我付得起你的學費。”
周應川說:“你聽話,在這裡乖乖念書,好不好?你留在這裡,我也能更安心的為老闆做事…這些錢,對比能讓你有個好環境,不算什麼。”
-
七百五的學費還是交了,許塘一張張鈔票摸了好幾遍,最後隻換了來一個薄薄的收據。
女老師在登記,周應川看着許塘心疼地快哭了,輕輕去捏他的鼻子,許塘呼吸不過來,要去抓他的手,兩個人無聲地鬧了一會兒,許塘又笑了。
女老師登記完了,又問,自強班的學生不多,目前隻有七個,其中五個是學繪畫方向的,還有一個坐輪椅的女孩,是學聲樂,鑒于許塘眼睛的情況,建議許塘也報聲樂方向的,老師好一塊教。
周應川當然同意,其實在他眼裡,許塘是學繪畫還是學聲樂都不要緊,關鍵是在學校上午可以學文化課,也有同學聊天,說話,讓許塘能接觸到同齡的朋友,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始終堅信許塘的眼睛還有的治,就算現在沒有,等醫學技術再進步一些,以後也會有,他不想到時候讓許塘對這個世界很陌生。
因為周應川白天要在廠裡工作,晚上還要複習考試,所以許塘上學後,一般每天早上他都會先提早先送許塘去學校。
他早上幾點起的許塘不知道,反正五點左右,雞都還沒叫,許塘就會被已經學完一輪的周應川給叫起來了,起床,洗漱,許塘往往還暈暈乎乎的,就已經被周應川背着坐在公交車上了。
在車上,許塘靠着周應川補眠,睡得打小呼噜,周應川扶着他的額頭,繼續看書。
天還黑着,兩個人六點十五左右到學校,學校有住宿生,許塘第一天上學的時候周應川就給管住宿的保安買了一條紅塔山和兩瓶好酒,保安也就每天提早放他們進去了。
周應川會在樓下買雞蛋和米粥,在空教室裡,一邊學着自考的英文,一邊喂許塘吃飯。
大部分時候許塘都是配合的,當然,也有他不肯好好吃的時候,周應川就會拿他學的英文來教許塘拼,或者默寫,許塘學的很快,往往玩完了也吃完了,周應川就會坐公交車再返回廠裡。
彼時天還沒亮,他會接一杯冷水,混着許塘吃剩的早餐一邊吃一邊複習,順便把王老闆交代他的,廠子裡繁雜瑣碎的事情再捋一遍。
八點工人上工,八點十五,周應川已經跟在王兆興身後彙報了。
王兆興本來對他臨時找來的這個人沒有太高的期望,穩當,能幫他盯着廠裡的事就行了,但顯然周應川最近展露的能力已經給了他不止一個驚喜。
不僅幫他提前繞開了差點被别人算計的褲衩都不剩的大跟頭,辦事做事更是簡直讓人挑不出差錯。
比如那個何文吧,吃裡扒外,他一直在琢磨着怎麼才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處理這個内鬼,誰知周應川花了一周的時間,就直接讓何文成了“外手賬櫃”。
如今一套“外賬”做給外人看,内賬他自己看,放長線,釣大魚,周應川這小子不聲不吭,就幫他逆轉局面,由明轉暗,謀劃出了一招釜底抽薪的局勢。
這讓王兆興很是驚喜,他深知一個有頭腦的下屬太難遇了,要是哪天他真的回到了長海,他也得把這個小周帶過去。
許塘那邊,他到了新學校,最開始難免會有點不适應。
不過他的這點不适應,在周應川早上送他上學,晚上接他放學的路途中,兩個人說說話,聊聊天,他膩在周應川身上起起膩,也就都消散了。
要說唯一讓許塘覺得有點難的,不是别的學生都頭疼的文化課,反而是下午的藝術課,比如“聽音”吧。
老師會彈鋼琴,讓他們一個音一個音聽,許塘單純靠着他的記憶力,也能聽出來,但如果老師同時按下三四個,對沒什麼樂感的他來說就有點困難了。
回去的路上,他跟周應川說,要是放在從前,他在學校聽不懂的題都會跟周應川說,周應川晚上會跟他講的,但這次不行了,周應川也不懂音樂。
“聽不懂的話,老師要罰站嗎?”
“不會罰站的,學校裡的老師都很溫柔,她們講起話來,都是先表揚的…”
周應川聽到不會罰站就放心了。
“那聽不懂也沒關系,可以在後面打點瞌睡,你正是要長高的時候…教室會冷嗎?”
“一點也不冷,我這幾天都有點熱,會扯開毛衣領子…”
過了年,周應川也越來越忙,王兆興去哪兒都願意帶着他,等天氣好不容易轉暖一些,又開始了一連日的陰雨連綿。
許塘下午的課一般四點鐘就結束了,他坐在教室裡,照例等周應川來接他,可一直等了很久,周應川都沒來。
學校裡負責打掃衛生的男孩叫莫小翔,缺了一隻手臂,是某個老師快出了五服的親戚,托了山路十八彎的關系才來這兒的。
他一邊上學,一邊負責打擾課室衛生,他的家庭條件很差,放在公辦學校裡,這叫勤工儉學,一個月學校給補貼五十塊錢。
莫小翔别看隻有一隻手,身手卻很麻利,他拖着地,看見許塘還坐着。
“許塘,你哥今天還沒來接你啊?”
最初許塘不太熟悉上廁所的路,都是莫小翔帶他去的,倆人關系不錯,莫小翔知道許塘有個對他好的不得了的哥哥。
早管送晚管接,中午還抽出半個小時來陪他吃飯,最一開始的時候莫小翔還以為許塘是得了什麼絕症了,他哥這是臨終關懷呢。
後來一問,才知道,人家哥哥平常就是那麼對他的。
當時把莫小翔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要是有這樣的哥,還至于十五歲就出來打零工?
“小翔,幾點了?”
“八點半了,你哥是不是今天有事耽誤了?”
許塘也不知道,周應川之前都很準時的,他有些心慌,等莫小翔拖完教室的地,周應川就上來了。
許塘一聽就知道是周應川的腳步聲。
“周應川,你怎麼這麼晚才來?!”
許塘有點着急,捶了周應川肩膀一下,周應川抱着懷裡的許塘,握着他的手:“剛跟老師交了點費用,塘塘,明早我得跟老闆出省去進一批貨…你在學校住幾天,好不好?最多三天…我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