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聽了個大概,隻是不敢确定,所以再問一遍。
然而陸雙樓說是“玩笑”,那就暫且當玩笑罷。
“怎麼不上場?”賀長期經過,随口問道。他提着自己的水囊,卻沒急着動,先平複呼吸。
賀今行迎着他的目光,“怕拖後腿。”随即有些腼腆地微微一笑。
賀長期用拇指彈開水囊蓋子,“你倒是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
他邊走邊灌了一大口,複又摁上蓋子,把水囊往後一抛。
“别什麼都摻和。”
賀今行穩穩接住。
水裡似乎泡着些理氣和中的藥材,一口下去透心涼。
學生們看客們都已陸續離開,場邊留了一地果皮瓜殼。
先前那撿球的少年又拿了掃帚撮箕,開始清掃。
他也過去拿了一把掃帚,從另一頭掃起來。
兩人在中間彙合,賀今行叫他:“又遇見了啊,江拙。”
江拙擡頭,小麥色的雙頰帶着被曬出來的紅。他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咽下一口唾沫,“今行。”
賀今行瞥到他幹裂的嘴唇,舉起手裡的水囊,“要嗎?”
江拙點頭,點了兩下又立刻搖頭,“我有,我自己帶了。”
“那好,你要不要喝點兒水?然後我們再去掃另一邊。”
兩個人清掃比一個人要快得多,完事後,他們一起出鞠城。
“謝謝你啊,今行。”江拙說,說完又想起什麼,拱手向他作揖。先是右手疊左手,又猛地反應過來,換成左手疊右手。
“江拙兄客氣了。”賀今行也揚起笑,與他對禮,一揖打直,又道:“五月府試,還願與你同保。”
江拙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好。”
兩人道别,江拙向東過西黍水橋,賀今行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轉身進了鞠城。
三月十五,林遠山與柳從心才回到小西山。
這日下了課,賀今行剛出講堂,就得到一個熊抱。
他忍下脊背的隐隐作痛,笑道:“看來是有好事發生。”
林遠山顯然早已激動過了,此刻神态尚能自持,抱拳道:“托今行相助,我明日便随家裡商隊走秦甘路,去仙慈關了。”
“好。隻是,你爹娘可有為難?”
“嘿嘿。”林遠山撓頭,悄悄向後瞥了一眼,然後掐着聲音說:“二哥給我說的情,還打了包票。他在我爹娘那兒,可比我有分量多了。”
他向前看去,柳從心站在不遠處。
後者手裡仍握着把扇子,扇柄還是烏骨,墜着的玉卻換成了翡翠質地的平安扣。
其餘學生們緊接着湧出來,見了林遠山,将他團團圍住,問他去哪兒了,怎地好幾日不見。
林遠山大着嗓門兒挨個回答了,最後趁着大家都在的機會,鄭重辭行。
賀今行走出檐廊,走到日光下,柳從心難得沒有像先前一般捏着鼻子避開。
隻是臉色仍舊如覆冰霜,讓人不好搭話。
“等等。”
他停步側身,“柳少爺有何事?”
柳從心咬牙片刻,“明日卯時,你記得出門。”
“為什麼?”
“你出來就是了。”柳從心十分不耐煩,說完轉身便走。
賀今行看着他的背影,大約猜到了幾分目的。
第二日,卯時初。
他穿着短打推開頑石齋的門,柳從心已等在庭院裡。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到書院側牆,直接翻了出去。
牆外侯着兩匹馬。
“你會不會……”柳從心看着他利落上馬,咽下了剩下的話。
不到半個時辰,兩人便到了垂柳坡。
少頃,一隊車馬出現在視野裡,他們站在高處,柳從心向着車隊揮手。
在前打頭的幾匹馬中立刻分出一匹,加速前來。
馬上的少年不再着襕衫,換了一身赤黑的武服。
賀今行一眼看去,隻覺仿佛變了個人一般。
他跟着柳從心打馬下坡。
三匹馬在垂柳亭前相會。
話别不多時,林遠山借他一步,“昨日高興過了頭,忘了把銀票給你。”
“不必給我。”賀今行虛虛按住他的手背,“你到了關口,去找神仙營的星央,把銀票給他。啟明星的星,未央的央。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你……”
“他是我兄弟。”賀今行抱拳躬身,“拜托你了。”
林遠山沉吟片刻,重重點頭,“好,你兄弟就是我兄弟。”
車隊追上來,林遠山上馬,展臂抱拳,“二哥,今行,來日再會。”
柳從心:“你記着我說的話,不要逞強。”
賀今行:“一路珍重,後會有期。”
天光破曉,西行的車馬遠去。
春風吹動亭前垂柳,兩人調頭回小西山。
柳從心忽然回頭看他一眼,神色莫明,“難得你能來。”
“應該的。”賀今行明白他的意思,隻道:“快走吧。公陵先生的課,遲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