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就好。”賀今行摸了摸耳垂。
沒酸到人,失策。
賀長期關上門,神色立刻扭曲,強忍好一會兒才平複過來。
他就知道這小子不安好心,把裝了滿滿一袋果子的布囊放到筆筒旁邊,瞥見舍友正坐在書案後抄書。
先前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想來對方應該聽到對話了,他便提醒道:“你以後避着些今行。”
明岄手中筆不停,面前白紙上幾行簪花小楷十分漂亮,所抄皆是自藏書樓借出來的珍本。
她沒有擡頭,隻說:“好。”
頑石齋的門還開着,稀薄的陽光自天邊灑進齋舍,顧橫之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銜接着明與暗,令光影也無端地溫柔起來。
賀今行跨進門裡,不自覺放軟了聲音,“不用等我。”
後者微微一笑,唇角梨渦一閃而逝。
他回齋換了襕衫,出門去藏書樓。
剛到朝暮亭,迎面走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人。
賀今行退讓一邊,待人走近了,拱手行禮,“蘭開先生好。”
李蘭開一貫地闆着臉,“去藏書樓?”
“是,先前少借一本書,這會兒再去借上。”
“好,去吧。”李蘭開颔首,然後大步離開。
身後的學生路過他時,也小聲打了個招呼,“今行。”
“蘇兄。”他回道。
“哎,你慢慢去。”蘇寶樂苦着一張仿佛沒發開的饅頭臉,皺皺巴巴的,回頭應了話,又立馬小跑跟上李蘭開。
他立在亭前,看着兩人的背影直到消失。
蘇寶樂一路抓耳撓腮地想說辭為自己辯解。好不容易捱到岔路口,李蘭開終于開了金口,沉着臉讓他嚴修德行,再有這等事就當他蓄意構陷,必厲行懲處。
他忙不疊應了,就差指天發誓。
李蘭開正心煩,不欲與他多說,甩袖走了。
送走學監,蘇寶樂松了口氣,臨近學齋,又忍不住放慢了腳步。
磨蹭着挪到自己齋舍,小心翼翼地開了門,剛擡起一隻腳跨過門檻。
“你在怕什麼?”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仿佛一股涼氣吹來,他立時一哆嗦,趕忙進屋關門,然後朝向聲源,“沒、沒有。”
齋舍左邊的躍層鋪了一層厚厚的毛毯,書案後的蒲團也包了錦緞,墊了狐狸皮。
陸雙樓就盤腿坐在蒲團上,膝頭攤開一本書,他指尖在書頁上快速移動,一目十行。一邊淡淡地說道:“我最讨厭别人撒謊。”
蘇寶樂不自覺地提氣縮腹,盡量蜷成一團。哪怕這人并沒看他,他也恨不得鑽進旁邊的立櫃裡。
但他清楚此時退縮的後果,隻得竭力忍住想要後退的沖動。
等了半晌,都沒等到陸雙樓下一句,他悄悄擡眼,試探着說:“我真的帶蘭開先生去了,但是……”
“嘩啦”,翻動書頁的聲音響起,他立刻閉嘴。
陸雙樓隻挑了幾頁仔細看,很快翻完薄薄一本,然後合上書扔到案上,撩起眼皮。
果不其然對方的目光立刻由驚到恐,他欣賞了一會兒,才慢慢露出笑容。
“沒事,你做得很好,謝謝你啊。”
“啊?”蘇寶樂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吊着心肝問:“真的?我沒壞你的事兒?”
陸雙樓懶得再搭理他,擡起兩根手指往外揮了揮。
然後自書案上堆得高高的書裡再拿起一本,繼續看起來。
蘇寶樂如蒙大赦,馬上回到自己那邊,在床上癱坐下來,才發覺出了一身冷汗。
他掏出手帕擦額頭,間隙往對面觑了兩眼,見陸雙樓仍專注地看着書,才确定對方不會找自己麻煩,徹底放下心來。
隻要不壞對方的事,他這位舍友還是很好相處的,就是不知道那新來的同窗到底哪裡惹到了這位。
賀今行進了藏書樓,直接上三樓找到自己要的書,再下來登記。
先生慣常坐的位置仍是空的。
“先生還請記得我們要做的事。”楊語鹹收了盅碟壺盞,提着食盒起身。
張厭深亦撐着長案站起來,“我張厭深苟延殘喘至今,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先生知道就好,我也不願時時提醒。”
楊語鹹出了起居室,走到台階下,回身一揖,“張公請住。”
“楊大人慢走。”
桑榆将晚,張厭深抻直了骨頭,目送一行人遠去。
他回到藏書樓,翻開借書記錄冊,看到最新一行筆迹端正的姓名與書名,歎息一聲。
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時不我待啊,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