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大學的夜在這個晚上變得柔和,當路燈的光開始不間斷閃爍的時候,溫渝從凳子上坐了起來,她看着林淨甯的臉。
聽見他輕聲笑道:“我今天沒帶外套。”
溫渝就這樣看着他。
林淨甯本來是想揶揄一下的,可她是真挺遲鈍。他無奈隻能從書上做文章,随意挑開兩頁,眼裡浮出一絲淡笑:“喜歡讀毛姆?”
她在打量他。
林淨甯說:“電影改編的也不錯。”
他的聲音很低,融合在這夜裡,聽起來不太真實。黑色的襯衫束在西裝褲裡,眼裡淬出的光澤在路燈下有些熟悉。上次學校門口,他坐在車裡,就是這樣看她。溫渝把目光落在他的袖口,那是一枚銀色的紐扣。
等她再擡眼,林淨甯正看她。
目光在半空中彙聚,彼此都莫名的安靜。有那麼一瞬間,溫渝是想靠近的。她像是平時去參加線下讀書會和大家談文學的樣子,緩緩開口,問林淨甯:“您看過?”聲音很是艱澀。
總算說了句話,挺難哄。
林淨甯笑了笑:“看過一點兒。”
電影是2006年在中國上映的,隻是排片很少。那一年他剛涉足投資行業,跟着玩了一把,賺了第一桶金,雖然不多,但對林淨甯而言,是擺脫林家的第一個重要節點。
溫渝還很矜持,不知道下一句說什麼好,但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的樣子,想了想道:“好像是在廣西拍的。”
“廣西昭平。”他說。
“很漂亮嗎?”
林淨甯:“隻是知道。”
像林淨甯這樣混迹在生意場上的人,從小見慣了林淮和老爺子的為人處世,說話總是這樣,不會太肯定,也不會否定,大都是模棱兩可,讓聽的人自己去猜。
溫渝沒了話。
向來都是别人跟着林淨甯後面彙報,他很少像這樣逗一個見過幾次面的女孩子,還得想一些應付的話,倒是新鮮。隻是他今天實在無聊,而她恰好在這。
林淨甯合上書,擡手指了指溫渝和自己,不緊不慢道:“我們好像沒什麼過節,确切的說,見過一兩面,應該算個熟人?”
算嗎?他還不知道她叫什麼。
林淨甯将書還給她,道:“下次拿好。”
溫渝接過書,書上還有他手掌的餘溫。一陣風從南面吹過來,吹的她清醒幾分,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理智占了上風,溫渝小聲說了聲謝謝。
林淨甯一笑:“謝我什麼?”
他這樣就有些輕佻的意思了,要是擱别人身上,溫渝是懶得理會。但林淨甯不太一樣,他言談舉止總是留三分,看似主動,實則是在把話語權還給她,自己卻又拿捏着重要部分,讓人并不覺得冒犯和突兀,他似乎很擅長這種分寸感。
溫渝被他問呆了。
她似乎不太能經受住這種搭讪,那種單純的目光是騙不了人的。林淨甯忽然擔心把她吓跑,破天荒的解釋道:“我來找你們顧院長談點事。”
言外之意是路過碰到,無意打攪。
這樣一說溫渝就明白了,她看了看時間,說:“顧院長應該已經走了,您着急嗎?着急的話……”
他打斷她:“我知道。”
溫渝愣了一下:“那您在這是?”
林淨甯随便扯了兩個字:“等人。”
溫渝松了一口氣。
見她沒了戒心,也不比剛才拘束,林淨甯從褲兜裡拿出煙盒,抽了一支,當着她的面點燃,輕輕吸了兩口,才看向她:“你是文學系的學生?”
溫渝猶豫了幾秒鐘。
她沒有回答,林淨甯默認了,道:“上次會客室見你在,一般學生進不去那兒,看來你們院長挺器重你。”
他這是把她當作勤工儉學的學生了。
林淨甯:“學的什麼專業?”
他問的實在太過自然,像是許久不見的朋友路過,打發時間一樣的聊個天。明明不太熟悉,到他這似乎并不是打緊的事兒。
溫渝隻好回答:“創意寫作。”
聽到這個,林淨甯低頭抽煙的動作一頓。算起來,這個專業已經在宜城大學存有十六個年頭了,當年還是許詩雅排除萬難一手創辦。他從煙裡擡眼,溫渝的目光雖然生疏,卻有着小女生的明亮,還有一絲不太能察覺的狡黠。
林淨甯難得有興緻,道:“喜歡文學?”
溫渝不好意思笑笑。
“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拜讀一下。”
這一來一回的對話讓她慢慢放松下來,她也不知道怎麼就鬼使神差了似的,眉頭忽然一皺,說了句:“您有所不知,我家境不太好,隻是偶爾寫點稿子掙點零花,登不了大雅之堂。”
林淨甯看着她的眼睛,深谙,黑沉。
他見慣了虛榮的女人,那種女人一般把自己藏得很好,很少見到有誰像她這樣,大方又坦蕩的說起自己家庭情況,毫不避諱對方投過來的眼光。
林淨甯目光一正。
他似乎在審視她的話,手裡把玩着打火機,過了半晌,意蘊不明的低聲笑了一下:“你倒是很謙虛。”
溫渝歪了歪頭,淺笑。
她笑了一半,或許是風吹的緣故,捂着嘴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又劇烈的咳嗽了幾聲,臉頰都紅了,等到平緩下來,才讪讪一笑,對林淨甯說:“您離我遠點。”
林淨甯目光一側,沒動。
聽見溫渝說:“我身體不太行,這些年一直靠藥吊着,醫生說不敢排除接觸傳染的可能性,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
算是找了一個好借口。
林淨甯沒有說話,看着她離開。想起前兩次見面,似乎精神狀态是有些萎靡,這樣看來身體是不太好。這是他第二次在溫渝身上吃閉門羹。
他忽而失笑,坐在長椅上。
指間的煙抽了一半,暗夜裡的星火慢慢滅了。林淨甯又拿起遞到嘴邊吸了一口,微風拂面,眉目舒展。不遠處的黑色輝騰緩緩開了過來,江橋沒有走。
林淨甯沉默的把煙抽完。
江橋已經從車上下來,忍着笑恭敬道:“這麼晚了我回去也是閑着,老闆您放心,什麼都沒看見。”
林淨甯沉默,倏的擡手把煙扔了過去。
江橋往邊上一躲,嘿嘿笑了起來:“大晚上的發火不好,咱還是回去吧,您得好好休息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