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是宜城大學考試的一段日子,不止學生忙,忙着複習,忙着畢業,有的已經找到了工作,有的還在為工作奔波,焦慮着急。學校的24小時圖書館也在7月挂牌開張,每天都是爆滿。作為文學院的助教,溫渝幾乎每天都有兩三場監考。
延續了6月的陰雨,至今也還在下。
溫渝每天從公寓走到教學樓,褲腳總會淋濕一些。那天走到半路,就看到教學樓下江橋等在那兒,說是林淨甯給她帶了一盒蘇州的糕點。隻是瞥了一眼,她就知道這盒子價值不菲,古玉鑲嵌,镂空的檀香木。
江橋說的是:“溫小姐,這是老闆的一點心意。”
後來林淨甯來宜城大學和顧世真談資助的項目,免不了這半年會常來。這些事其實後面他不需要再來,隻讓助理接洽就行,但他總會親自過來。
再有點時間,會接溫渝出去吃飯。
他們之間的一切都順利成章,一來二去的,似乎是一種關系的默認,隻是沒有挑明。可是看着林淨甯駕輕就熟的樣子,很難不讓人覺得他是好意還是對她隻是興趣,算起來現在是有了一點交情。
所以再次見面的時候,她不太好意思受他那麼重的禮,總想着找個合适的機會說起,林淨甯笑着一句帶過,會說一聲:“禮尚往來。”
這是感謝她送還的那幅畫。
對于那張畫,他問的不多,說的也和以前一樣,一個熟人的事,不辦不行。她要是不介意,改天帶她去看畫展,随便她挑。
話說得那樣熟稔,是他的一貫風格。
她也學起他的樣子,問:“要是價值連城呢?”
林淨甯笑着:“那就隻能傾家蕩産,怎麼說也不能言而無信,要真變成了窮光蛋,總歸不會露宿街頭,錢不就是用來花的嗎。”
要多大的底氣,才能說出這番話。
當時他們坐在車上,風從耳邊刮過去,江橋默默的升起擋闆,總會有一個閃念,讓溫渝覺得不真實,他們明明還沒有到那層關系。
她看着他還是緊張的。
他們這樣天南海北的兩個人,怎麼也不會有交集。就在溫渝還猶豫着他說的畫展的事,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的時候。
林淨甯卻笑笑說:“過兩天我來接你。”
短短數日,像人間已千年。
那天下午最後一場監考結束,溫渝就被駱佳薇喊去辦公室。去的路上她就在想會不會是課題的事情,結果因為臨時處理院裡一個學生的事,晚到了半個小時。
駱佳薇臉色不太好看,話說出來也不留情面。
“晚上我要陪顧院長去一個文學會展,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你,你的時間很寶貴,我的也是,什麼事最重要你不知道嗎?”
溫渝也知道很耽擱事,趕緊道歉。
這是自上次的飯局之後,駱佳薇第一次正面和她發生沖突。可能面臨畢業考試的季節,彼此都很忙碌,平日裡很少說話。有一次她和駱佳薇打招呼,對方像是沒有看見她,徑直走過,讓她有些錯楞,不知道哪裡得罪了。
隻見駱佳薇将一摞資料扔在桌上,上面布滿了紅筆劃過叉叉的痕迹,況且駱佳薇語氣嚴厲,像是教訓手底下的學生一樣,讓溫渝很是難堪:“你是跟着我做課題的,就做成這個樣子?”
沒想到會是一頓批評教育。
駱佳薇則看着面前這個二十五歲,年輕到一颦一笑都那樣明亮的女孩子,再想起自己曾經走的路,隻是覺得心痛。尤其是看到林淨甯對一個女人那樣關心,似乎和她很熟的樣子,駱佳薇免不了想起過去。
溫渝試圖解釋:“教授——”
駱佳薇打斷她的話:“有一天發到權威雜志上,人家還會以為我駱佳薇名不副實,壞了宜城大學的名聲,我怎麼跟顧院長交代。”
溫渝被怼的啞口無言。
“還是說最近談了戀愛,都不把這事放心上了?”駱佳薇試探的問。
這話太刺耳,溫渝皺了眉頭。
駱佳薇說完,拎起自己的包,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看向溫渝,隻不過話語較剛才溫和了一些:“晚上能加班就加班吧,我急要。”
辦公室的門咣當一聲響,關上了。
她還是第一次被批成這樣,駱佳薇是有這個權力的。從前選擇課題導師的時候,她還和李湘信誓旦旦的說,駱佳薇是個很有才華的女人,跟着學一定沒錯。現在看來,似乎哪裡不對。她又是個怕麻煩的人,能不惹事就忍着,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但這回有些憋屈。
溫渝苦笑的看着桌上散落的那一堆資料,慢慢的走過去收拾,情緒一度低落。她不太明白,為什麼有話不能好好說呢。官高一級壓死人,這話不是空穴來風。校園也像戰場,人情世故并不比外面的社會少。
恰逢李碧琦這時候來了個電話。
溫渝迅速整理好情緒,接起喂了一聲,好像還聽見京陽外公家養的貓在叫,外婆在攬豆子的聲音,本來很平常的生活氣息,卻讓她一時鼻尖酸了。
李碧琦問:“你什麼時候放假?”
溫渝咬了咬唇:“可能還得兩周。”
“聲音怎麼了?”
“嗯……有點着涼。”
李碧琦說:“今天還和你外婆說看你什麼時候回來,她說看天氣預報,宜城最近多雨,讓你自己要注意保暖,别穿短襪,護着點腳脖子知道嗎?”
電話裡能聽見那邊動靜。
外婆說一句,李碧琦跟着複述一句。
溫渝猛然一陣酸楚:“知道。”
“買藥了嗎?”
“——買了。”
李碧琦歎氣:“一個兩個的不讓我省心,行了,你忙吧,早點回來,你爺爺也挺想你的,我們回揚州住幾天。”
說了兩句,她怕李碧琦發現不對勁,借着工作的由頭把電話挂了。一個人站了一會兒,抱着資料發呆,隻覺得頭疼。
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推開。
溫渝回過頭一看,卻是何牧。
其實何牧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了,本來隻是經過,聽見駱佳薇的聲音才停了下來,又不知道怎麼安慰溫渝,等了好半天。
溫渝已經平靜,問道:“何師兄有事嗎?”
何牧指了指她懷裡的文件資料,說:“我看到你在整理這個,是不是有什麼難題?去年我做過,說不定還能幫到你。”
溫渝是想拒絕的。
何牧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走過去,從她懷裡拿過資料,随意看了幾眼,說:“李湘說你最近監考太忙了,還是我幫你檢查吧,最近也沒什麼事。”
“那怎麼行呢?”
何牧笑:“我們之間就别客氣了。”
李湘的眼光還是很準,何牧這人真是不錯,雖然有了上次那個小插曲,但似乎并不妨礙他們的關系。那個下午,何牧拿回去,隻用了短短幾個小時,有關駱佳薇紅筆勾勒的問題,輕松就解決了。
要是溫渝自己來做,恐怕得一兩天。
隻是有一些小細節需要商讨,溫渝當時沒有想太多,隻想早點解決這個事。剛好何牧說可以邊吃邊聊,兩個人就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餐廳。
溫渝擔心尴尬,讓李湘晚點過來救場。
他們最先到的,四周環境寬敞,客人不多,有落地玻璃,店名起的也有些暧昧,但隻有這家店算是比較雅靜了。
何牧點了幾個菜,才和她說起正題。
“我看了一遍,倒覺得你原來寫的挺好的,隻是不太能明白駱教授為什麼要做那些改動,可能各有各的想法。”何牧說的很認真,“畢竟這是她開的課題。”
溫渝沉默了一秒:“我知道。”
“退縮了?”
溫渝很快釋然一笑:“還是做教授好。”
何牧也跟着笑了。
他們就其中幾個比較敏感的話題做了讨論,溫渝也很詳細的都記在了筆記本上,一度連菜都沒動幾口。這讓何牧有點無可奈何,本來是想辦法約她出來,但溫渝似乎并沒往這方面想過。
但在外人看來,這樣是有些過分親近了。
溫渝不知道,在她與何牧交談的時候,落地窗外經過一輛汽車,林淨甯就坐在車上,點煙的時候無意間偏頭,看到了她的身影,再擡起眼,餐廳的名字叫了個“談卿說瑷”,便直接讓江橋停在路邊,那地段是不能停車的。
他用牙咬着煙,撥了電話過去。
溫渝以為是廣告,按了挂斷。過了一會兒,電話又打進來,她給何牧說了聲不好意思,才點了接聽,卻是一陣沉默。
她要挂掉,卻聽見林淨甯開口:“還在忙嗎?”
溫渝一時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