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慎思是在一聲聲哭泣中恢複意識。
他最先感受到是自己躺在一個不算溫暖的懷抱中,這種感覺很奇怪。病了幾年,身體雖消瘦,卻是個成年男子,被人像孩子一樣抱在懷中,十分别扭。至少身邊人以前沒有這樣抱過他。
緊接着,在啜泣聲中,他嗅到淡淡的米香。胃裡因為饑餓翻攪的疼痛讓他下意識吞咽,一口溫熱的東西順着喉嚨滑進去,沿着食道,暖到胃裡,頓時舒服多了。
“咽了,旸兒咽了,大姐你看到了嗎?旸兒咽進去了。”一個男孩略帶哭腔驚喜地叫喊。
“快!再多喂點,能吃就能活。”
俞慎思:我不是已經死了嗎?旸兒是喚我嗎?
又一口溫熱的米粥送進口中,俞慎思抵擋不了米香誘*惑,一邊貪婪吞咽一邊慢慢睜開眼。
面前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少年,面黃肌瘦,灰頭土臉,碎布條綁着頭發,套着一件破爛不合身的斜襟襖子,手中端着破口陶碗,粗糙的木勺裡舀滿糙米粥喂過來。
“旸兒醒了!大姐和大哥都在,沒事了,吃了粥病就好了,不難受了。”小少年激動地挺直腰朝前湊了湊,一邊哄着一邊将木勺遞到俞慎思的嘴邊。
俞慎思愣愣地吃了一口,轉目看着周遭,确認眼前一切是否真實。
土坯屋子,簡陋破敗,屋内沒有一件家具。旁邊燒着火,樹枝噼噼啪啪,火堆上架着一個瓦罐,有熱氣飄散出來。牆角是一堆腐朽的木頭樹枝和幹草,邊上有寒風從破窗吹進來,窗外的樹上積雪在陽光下有些刺眼。
抱着他的是一位十一二歲少女,面頰清瘦,鬓發淩亂,滿臉淚痕,咧着嘴喜極而泣,“旸兒活過來了。”
俞慎思正欲搭話,頭内一陣刺痛,每一根神經都猶如針紮,腦海中霎時湧入許多零碎片段,那是屬于另一個人的記憶。
他吃痛的皺緊眉頭,可以确定,自己穿越了。
這副身體名叫高旸,尚不足四歲,今科狀元高明進幼子。眼前的少女少年是原身同胞大姐高暖和大哥高昭。
姐弟三人之所以落魄至此,要從八個月前說起。
當時原身父親高中狀元,風光無限,立即将老家的妻子俞氏和四個兒女接到京城享福。當時羨煞旁人,都道俞氏好福氣,以後就是官夫人,兒女也都是官家千金公子了。
俞氏也這麼認為,進京路上憧憬着以後錦衣玉食好日子,教育幾個孩子一定要好好讀書,像他們父親一樣,将來也考個狀元。卻不想俞氏到了京城便因為水土不服病倒,病情日益加重,藥石無用。眼看着撐不住了,高明進便急忙安排人送妻子回鄉養病,卻在準備回鄉前一天俞氏病終了。
高明進悲痛至極,聲稱妻子進京受盡病苦,不願妻子死後再受折磨,頭七剛過便讓兒女扶靈回鄉守孝。臨行前哭成淚人,為了寄托對妻兒思念,留下了最疼愛的次子在京,讓長女和長子、三子回鄉守孝。
回鄉途中,姐弟三人被大伯丢棄。姐弟不知何故,帶着原身一路乞讨,幾次死裡逃生,幸而遇到好心人搭一程才回到臨水縣老家。
大伯見到他們就責怪他們貪玩走失,将他們趕到鄉下老屋,讓他們在這裡給亡母守孝,讀書反思。
守孝是身為兒女應盡的本分,他們并無異議。可到了鄉下老屋才知道是什麼光景。
老屋是三間寬敞土石房,有偏屋,有院子,卻隻是一個空殼子,裡面什麼都沒有,門窗破敗四處漏風。大伯每個月給的口糧隻夠一個人吃食,寒冬臘月,禦寒之物全是家裡準備丢棄的單薄舊衣被,美其名曰守孝期間要清苦些才見孝心。
沒幾天,原身就受寒染病。無錢延醫買藥,大姐跑了幾十裡路進縣城求叔伯救治,叔伯沒一個援手。後來無意間從大伯那裡竊聽到一切真相。
俞氏并非水土不服病亡,而是被毒害。
風聞高明進因為才情、樣貌出衆被高官女兒相中,至于根本原因不得而知。高明進自己也有攀附權貴之心,奈何家中已有妻兒。休棄槽糠之妻,他仕途就算不毀,也會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權貴更攀附不上。為了不影響官途,不被世人唾罵,便想出一陰毒之計。
他表面上給妻子延醫治病,裝作重情重義模樣,私下買通大夫在妻子的藥裡動手腳,讓妻子病情日益加重。所謂留下次子,也許是有那麼一點點愛子之心,更多是做給外人看,塑造慈父良夫好形象。
一切都是為了仕途,為了名聲,為了往上攀爬。
大伯将他們半路丢棄,也是原身父親授意,本想讓他們客死異鄉,一了百了。是他們姐弟命大,不僅沒死還活着回來了。大伯就借着守孝之名,把他們丢到鄉下老屋,打的也是餓死凍死的主意。到時對外自有一套說辭。
知道父親心狠,叔伯沆瀣一氣,再無指望,兄姐沒再求他們,将僅有的一點點口糧、衣物全賣了,跑遍村子,挨家挨戶,認識的不認識的鄉鄰求個遍,勉強湊夠藥錢。
莊稼人土裡刨食,本就沒餘錢,看病抓藥花費又大,幫得了一次幫不了一直,杯水車薪,于事無補,原身終是沒扛住饑寒病重走了。
俞慎思整理完所有的記憶,氣得心口發疼,喘不上氣來。
高暖見他這模樣吓白了臉,緊張地給他順氣,哭腔喚着他,“旸兒,别吓大姐……”聲音跟着手一起顫抖,眼淚滴答下來,落在他下巴上。
俞慎思感受到她的害怕、無助,慢慢調整呼吸,用力擠出一個寬慰的笑,“旸兒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