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裹着風往脖子裡卷,單薄的襯衫被浸得潮濕黏在胳膊上帶來如影随形的冷意,沈栖不動聲色搓了搓手臂,小聲打了個噴嚏。
懷裡一沉,沈栖下意識雙手捧住,“梁先生?”
沈栖沒太反應過來,愣愣看着男人長臂一伸将筆挺的西裝外套攏在了他肩上,順手把他往後一帶,避開了砸在廊檐下的雨珠。
鼻尖傳來似有若無的木質冷香,沈栖下意識吸了吸鼻子,聞到很淡的煙味,又打了個噴嚏。
司機撐着傘快步而來,先跟梁喑打了招呼,望向沈栖時有些遲疑。
少年模樣漂亮,被廊下冷光一照顯得清冷幹淨。
司機從未見過梁喑帶人回家或是去酒店,但看着他肩上披着的明顯不合身的西裝,一時也有些拿不準稱呼。
“沈栖,是内……”
沈栖一口氣瞬間被提起來,捏着西裝外套的手指倏地收緊,等待那個陌生又親密的稱呼從他口中說出來。
梁喑接過司機手裡的傘,慢條斯理補上:“侄。”
沈栖呼吸一哽,錯愕得看向梁喑,他怎麼?
司機恭敬問好:“小少爺。”
梁喑把傘往他頭頂一罩,與他略顯呆愣的雙眸對視,“怎麼?不喜歡這個稱呼?要不要我跟司機說你是我新娶的太太?”
“不、不是。”
有一瞬間他以為梁喑會用“内子、内人”這樣的稱呼來介紹他,二人肩膀相碰,沈栖耳裡還殘留對方低沉至極的嗓音,耳朵根後知後覺地蔓延出一點紅痕。
平洲多雨,風刮起來也沒完。
沈栖規規矩矩坐在後座,屁股不動聲色地往車門挪了挪,努力和梁喑隔開盡可能大的社交距離。
方才在酒吧裡不覺得,這會車裡密閉的空間下他身上那股沉穩的木質香絲絲縷縷傳入鼻尖,簡直讓人無處可逃。
沈栖掌心交疊,汗津津的。
車内很安靜,雨珠細密點在車頂又順着玻璃滑下去,形成一股股清潤水流。
沈栖側頭看向窗外,盡力忽視着身旁無所不在的存在感。
他完全沒有想到結婚對象是這個人。
沈栖見過他,五年前。
那時候他剛初二,參加完市裡一個生物競賽後被一個老教授臨時留下非要收他做關門弟子,害得他沒來得及趕上車。
學校十點半門禁,他怕來不及便抄了個近路回學校。
那附近是一片影響飛行航道而被迫廢棄的爛尾樓。
平洲這幾年發展都避開那塊,久而久之就荒棄下來。
他路過時,恰好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本以為有人打架鬥毆,他抓着書包帶子屏住呼吸打算按照原路折返回去,但又再次聽見一聲慘叫并且附帶斷斷續續的求饒聲。
順着幽暗的光線,沈栖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
明亮熾白的車燈前站了一個男人。
正值盛夏,車前的男人穿着禁欲冷淡的白襯衫,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踩在跪地求饒的男人手腕上,緩慢而殘忍地碾磨。
他彎下腰說了句什麼,沈栖離得遠聽不清。
下一秒男人崩潰求饒:“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梁總我真的不敢了!求您饒我這一次我是一時昏了頭才……啊!!!”
慘叫聲幾乎撕裂瓊霄,沈栖本能打怵,理智告訴他趕緊離開但身體卻粘在原地動彈不得,按在牆上的掌心已然出了細密的冷汗。
“先生,他暈過去了。”
“給他治,需要多少醫藥費和賠償我全權負責。”
沈栖屏着呼吸緩緩後退,猝不及防踩中一個廢棄鋼管,在夜色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他頭皮一麻,撞入男人銳利的眼神。
那一瞬間,沈栖覺得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什麼也沒顧上轉身便跑,回到學校也還沒緩過勁兒來。
萬萬沒想到,這人居然是他的聯姻對象。
車内寂靜,沈栖不動聲色用餘光瞥了一眼。
梁喑大概是累了,微微閉着眼養神,看不出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睫毛微斂,薄唇色澤很淡,看起來冷硬而涼薄。
沈栖隻看了一眼就挪開視線,不自覺落在他擱在膝蓋上的手上,青筋縱橫骨骼修硬,他不自覺對比了一下自己的手。
白潤細膩,指骨纖長。
沈栖指尖蜷了一下,不自覺又望向包裹在黑色西裝褲中的修長雙腿上。
皮鞋沾了一點雨水,沈栖想起他生生踩斷别人手腕的樣子。
他天生對痛覺的感知超過别人幾十倍,即便是擦破油皮對他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酷刑,若那雙腳踩在自己身上……
梁喑閉目養神的功夫已經被偷瞄了一遍。
他察覺出身側呼吸的異樣,不必睜眼就知道對方在打量自己。
“看夠了麼。”
“啊?啊!”沈栖惶然收回視線,雙眸還帶着幾分被突然投入石子的漣漪。
梁喑睜開眼略微掃向他,端詳片刻:“有話想跟我說?”
沈栖:“沒、沒有。”
“真沒有?”
“嗯。”
沈栖克制地搓了搓指尖,被他掃過那一瞬手腕骨上的癢意以極快的速度複蘇,他不動聲色地捏着手背,一點點将手腕掐出月牙痕。
痛覺明晰,恰好緩解了一點癢意。
性能極好的邁巴赫比來時坐的出租車快很多,半個小時便到了家,沈栖卻覺得像是經曆了無比漫長的半年。
雨已經停了,乘黃見主人回來在籠子裡歡叫了幾聲。
何阿姨還沒睡,見兩人一起回來有些意外,“诶呀?沈栖不是和同學出去吃飯了嗎?我還說下雨了沒帶傘怎麼回來呢,原來你們遇上啦?”
沈栖勉強地笑了下,總不能說他出去喝酒,還讓梁喑逮個正着。
“嗯,碰巧。”梁喑從沈栖肩上拿過西裝,順手勾掉領帶一并扔在沙發上,無意地解救了他的窘迫,“餓麼?”
何阿姨一聽,連忙說:“我炖了南芪雪梨玉屏風湯,我去盛來。”
沈栖吃了半塊蛋糕了一小碟水果,況且現在胃裡緊張地直抽,完全不想和梁喑待在一個空間裡,他隻想找個安全的、沒有他的地方待着。
“不餓,梁先生我想先睡覺了。”
梁喑略微蹙了蹙眉,這小孩兒怎麼看自己跟看自己親爹似的,一口一句梁先生活像是下一秒就要真喊上叔叔了。
是因為自己撞見他在俱樂部喝酒玩鬧,心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