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烨面無表情：“所以你是想說，‘我隻是犯了一個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是嗎？”他一陣無語，“不是我說，都這種生命攸關的時刻了，您就别說這些沒意義的話為自己找補了。”

林員外的臉一瞬間變得通紅，似乎是被羅烨說得有些羞憤難當。他這個人“老實本分”了一輩子，實在是不願這件事成為他人生的污點。但不是他不承認，自己做過的錯事就不存在了。

“我、我是錯了。”林員外磕磕巴巴講着話，“如果我沒錯，我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兒子女兒都死于非命，現在連我自己都可能……”

“能反思就是好事。”羅烨也放緩了語氣，開始循循善誘，“林員外，我一直想知道，你對你的兒子，究竟了解多少？他找上門之前過的什麼日子，你清楚嗎？”

林員外沉默了，半晌，他才擠出幾句話：“在花街柳巷那種地方……怎麼可能過得好？他的母親我是知道的，隻是一個普通歌女，身體也一般，養活自己就很難了，更何況帶着個要吃飯的小孩。”

“那如果你早知道她有一個兒子，你就會接濟他們娘倆了嗎？”羅烨又問。

林員外捂住腦袋，滿眼痛苦：“我不知道……”有些事情，他不願去面對，不願去設想那個可能性。

羅烨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得換個思路。

“好吧，你不了解你兒子的過去。”羅烨斟酌着說辭，“那在他到你家後呢？你怎麼對他，你家人怎麼對他，你總能說出個一二吧？”

“記住，林員外，你講話盡量客觀。”羅烨說着，一般忍不住四下打量，“我也不能确定，林見影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靈堂之中的氣溫本就比外邊低上幾分，聽羅烨這麼一說，林員外更是覺得周身發冷，一個辯解的字也說不出口了。

他深吸一口氣，醞釀一番後終于開了口：“我得承認，我待他并不好。因為我看到他就想到了他娘，想到了那一夜……而他的到來，也讓我和我的夫人再無法回到過去。”

“你得搞清楚一點。”羅烨冷不丁打斷了林員外的話，“是你先去尋花問柳，才讓林見影誕生。他的出生并不是他可以選擇的，如果能選，我想林見影也不會希望有一個你這樣懦弱的父親，連直面自己錯誤的勇氣都不敢。”

林員外嘴唇哆嗦，似乎想要反駁些什麼，但又覺得無從說起。

最終，林員外繞過了這個話題，順着之前羅烨的問題繼續說了下去：“他回到家後，我夫人鬧的厲害，我就沒讓他認祖歸宗，但給他改了名字。我看他瘦瘦小小的，着實可憐，也想過要對他好一點，雖然沒辦法對外公布，但……”

他這番話聽得羅烨一陣無語，“想要對他好一點”，那不就證明從來沒對“林見影”好過嘛？

果然，林員外接下來說的話，也證實了羅烨的想法。

“面對着朝夕相處的夫人和女兒對他不加掩飾的惡意，我真的很難辦。”林員外搖了搖頭，話裡話外都是在推卸責任，“我的妻兒并不喜歡見影這個孩子，我不想因為一個從天而降的孩子冷落了他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如果能夠重來，我一定會好好對見影。”

“哦，重來啊。”羅烨克制着翻白眼的沖動，還是沒忍住陰陽兩句，“可惜啊，從來沒有重來的機會。”

林員外說的這番話，着實讓羅烨感到惡心。

話裡話外都把責任推到妻女身上，但歸根結底不還是他自己無能嗎？這是古代背景，林員外又是家主，他若真想端水對“林見影”好一點，難道還有人把他手腳砍斷讓他不能這樣做嗎？

妻女因為林見影是“第三者”的孩子而去排斥他，尚有自己的理由，可他林員外呢？他有這樣的理由嗎？

而且說到底這些事都是林員外自己造成的，不想着去解決問題永遠在逃避，當真是窩囊到了極緻。

“所以林見影在你這裡，其實沒有感受過哪怕一丁點的父愛。”羅烨歎了口氣，“你沒了解過他，沒愛過他，不會去理解他的難處，沒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

“如果我是林見影的話……我可能不會原諒你吧？”

這個故事裡的“林見影”，是個缺愛的小孩，沒有人在意他關心他，他唯一的血親，隻想遠遠推開他。

哪怕知道這個故事是假的，羅烨也會忍不住心疼這個林見影。

他可能确實是在一種錯誤的形式下誕生的孩子，但他從未有過什麼選擇的權利。找上林員外是遵循母親的遺志，被林家人排擠是因為他敏感的身份。唯一能為他做主的父親不作為，從頭到尾也隻把他視作一個可以消耗掉的工具。

沒人問過他難不難受，沒人在意他開不開心。

……若是真的有哪怕一絲希望，他都不會選擇自行了斷吧。

關于第三者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攜帶“原罪”，羅烨覺得自己沒什麼發言權。因為他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者，世上沒那麼多感同身受，羅烨永遠不會知道當事人的心情，所以他不能去要求别人原諒或是不原諒。

但，對這場遊戲的話……他可能找到了通關方法。

可是就算找到了，羅烨也屬實開心不起來。

羅烨發出一聲歎息，拍了拍林員外的肩膀：“該說的我都說了，您自求多福吧。”

林員外顫抖着身子，一句話說不出口，隻能眼睜睜看着羅烨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