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都區的狼人圈子裡,孫惠然是敵人,同時也是異類。
目前世界上記錄在案的所有血族,大部分出現在歐洲或美洲,極少數出現在曾為殖民地的非洲地區,而亞洲,尤其是東亞,不僅沒有一個原生血族,連血族的繁衍鍊條——也就是通過吸血令人變化成血族的追溯鍊條都不存在。
血族通常認為,東亞諸國人民的血液裡充斥着儒、道、佛的惡臭。這些過分強調至聖與至高神靈的學派,跟血族自由、奔放或者說他們自己也難以總結的古怪性情完全相悖。不是血族不想吸亞洲人的血,而是亞洲人的血令高貴優雅的血族作嘔。那些充斥着泥土、動物糞便和汗水氣味的血液和蠢笨軀體,實在讓人大倒胃口。
但這種說法屢屢被實例推翻。對慣于品嘗西式血液的血族來說,東亞人的血液有一種他們無法認同但也無法抗拒的鮮美魅力。幾乎每幾年就會出現一兩則血族青年被東亞人魅力折服的笑談,并在特殊人類種族中廣為流傳。血族對此十分憤怒,但長老們無法阻止年輕的、好奇的血族漂洋過海,從上海、仁川、橫濱登陸神秘的東方土地,有的甚至深入到蒙古的達爾汗市,留下了一些相當可疑的傳說。
總之,東亞人無法被他們的血液病毒感染。
但孫惠然看起來是徹頭徹尾的亞洲人,黃皮膚黑頭發。
現在網絡上還可以找到一個名為《吸血鬼是最好的整容醫生》的視頻。視頻來自于一次非公開會議的偷偷攝錄,被拍下的是正在台上緩慢走動、發表演說的孫惠然。
在這個視頻裡,孫惠然大方承認,自己的外貌經過了超過3000次的修整,從頭發毛囊到眼角的角度,從指紋到鼻骨的形狀,如今的她和當日被血族長老啃咬的她,在外表上已經完全不同。
在血族的傳說中,吸血鬼總是容貌俊美,但孫惠然在演講中表示,這是一種書寫者的自我美化,比如布萊姆·斯托克創作《德古拉》的時候,顯然把自己當作德古拉并使用了大量不符合實際的外貌描述。血族也被《德古拉》蒙蔽了許多年。最後,自認為處處高人一等的血族,發現最容易“高人一等”的,隻有容貌。
可人類的審美每幾十年就會變化,長相、膚色、身高、體型,血族要怎樣才能始終符合任何年代的“俊美”标準呢?
因此許多血族都熱衷于改變自己的外表,以便于始終保持傳說的完美形态。
孫惠然不屑于用文字來美化自己,她使用真實的手術刀和麻醉藥,不斷修改自己的外型。據她所說,現今世界上出名的整形醫生80%都是血族,她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也因此,她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王都區的許多狼人沒接受過系統教育,對血族的印象完全來自于道聽途說,絕不會想到世界上居然有亞洲人臉孔的血族。
孫惠然誘殺過不少狼人。她手段高明,行動隐蔽,夏春和黑兵始終沒能找到她殺人的證據。
在别人的攢的局上,夏春跟孫惠然打過幾次照面,且彼此都在第一眼就察覺對方身份:強悍的、難以動搖的敵人。夏春對孫惠然的臉印象深刻:細白面孔,丹鳳眼,永遠完美的利落短發,總是用昂貴的香水掩蓋身上的血腥氣,身邊圍繞許多姐前姐後的年輕人。她美得很銳利,同時也美得極其圓滑周到,幾百年來對美麗的追求,讓她不允許自己露出任何破綻。
絕非視頻裡雙瞳豎立、滿臉傷疤的怪物。
若不是孫惠然的助理認出怪物手指上的兩枚戒指的确是孫惠然所有之物,他們估計又要苦苦搜尋怪物的身份。
向雲來聽完,倒是覺得很正常:“也許這才是她真正的姿态。畢竟老在自己臉上動刀子,難免會留下痕迹。”
車子裡找到了秦小燈的手機和一些衣物碎片。車子的車門被大力破壞,秦小燈的衣物碎片在車門上方發現,有皮膚碎屑和血液。
因為方虞的死亡,這起案子已經被危機辦刑偵科盯上。黑兵不希望危機辦介入王都區的事務,夏春迫切地想在危機辦之前找到秦小燈。
“她好像飛出去了。”夏春說,“或許孫惠然殺死兩個綁架的,破壞車門之後,直接拎着秦小燈從車門的缺口飛上了天。”
向雲來:“……小說都不會寫這種離譜的情節。”
這件事情很快在王都區傳開,同時傳開的還有一個路人上傳的視頻。這人晚上在界河邊釣魚,聽到對岸傳來巨響。他舉起手機,隻拍到一隻怪物騰空而起,揮舞背上的翅膀,在泛白的天空裡拎着一個人往西飛去的影子。
這個視頻和國内又有新特殊人類的傳言,一夕之間在網絡上瘋傳。王都區裡,急着尋找秦小燈的人們愈發心急如焚。而此時,秦小燈正坐在京郊一座高層公寓的頂樓餐廳裡,艱難地切割一份三分熟的牛排。
銀刀每一次用力都擠壓出血水,白瓷碟很快汪了淺淺一窪紅色汁液。秦小燈難以下咽,隻好放棄牛排,幹吃蔬菜。
孫惠然把她帶到這裡已經有三天。
秦小燈起初并不确信擄走自己的怪物就是孫惠然,但抵達這座公寓的陽台後,怪物把她丢在地上,一邊往室内走,一邊收起了翅膀。
黑色的肉膜翅膀像浸沒在水面一樣,完美穩妥地隐匿在孫惠然的背脊皮膚裡。她回頭看秦小燈時,豎立的血紅眼睛、臉上的疤痕全都消失了,又恢複成面色冷漠的孫惠然。
孫惠然喝了兩個人的血救走秦小燈,失去手機的秦小燈隻能打手勢、用嘴型向孫惠然道謝。孫惠然沒理她,隻站在落地窗前察看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