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說,葉姑娘遠道而來,便當做是自己家一般,要我再帶幾個人來給您使着,他特吩咐廚房做了些北地點心與您嘗個鮮,還望昨日的那事您别放在心上。”
松煙自小就跟着崔琰,做事精幹,八面玲珑,這話說的也很是貼心,令人如沐春風。
說罷,他揮揮手,身後跟着的幾個抱着禮盒、鋪蓋的大小丫鬟便自顧自往丫鬟們住的西側廂房去了。
松煙擡眼看了看雲藍,繼續沖着葉姑娘恭敬笑道,“雲藍一心想着伺候您來得急,一應物件都不曾帶,世子要我順道送來。”
雖不知昨日葉姑娘和崔琰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雲藍卻分明聽懂了崔琰的意思。
他在借着送行李告訴葉姑娘:她是他的。
何必呢?
悶熱到透不過氣的感覺立刻就重新厚厚罩在頭頂。
雲藍窘迫的笑着,沖葉姑娘福了福身子,伸手去接松煙遞過來的食盒。
那泛着溫潤光澤的乳白色食盒,影子在晨曦下變得很長,仿佛是食盒生出的一根細細墨線。
正順着光線緩緩爬過來,化成繩索緊緊捆縛着手腕,仿佛要嵌進血肉之中。
葉姑娘如何聽不懂?
雲藍見葉姑娘恢複了面無表情的冷淡神色,心情就跟着忐忑起來。
待送走了松煙,她回身站在葉姑娘身側,一樣樣把點心從食盒中拿出來放在桌上,邊細聲軟語介紹着。
“您且嘗嘗,這玉露團子,櫻桃酪這個季節是極難得的,還有透花糍,豌豆黃——”
雲藍頓了頓。
食盒最底下一層裡,有一模一樣兩碟點心,是她素來的喜歡的,柔軟到黏牙的糯米果兒。
“這米果兒是北地才有的,但吃起來倒同吳州年節時常吃的糍粑有些像,隻不過一個沾的是芝麻糖粉,一個沾的是熟黃豆面。”
雲藍目光在那一碟點心上稍作停留,心底酸楚了一瞬,就繼續脆聲說了下去。
葉姑娘仿佛渾不在意。
她随手拈了枚點心,還不等雲藍說完,就扔到了口中。
“葉姑娘那……”
那是塊擺做看碟賞樣子的荷花酥,用油炸過,極幹極硬又沒有餡料,少有人吃。
果然,葉姑娘嚼了幾口便被噎得直抻脖子,卻也沒吐出來,雲藍趕忙替她端了杯茶,她方才皺眉順下了去,問道,“那什麼?”
“那荷花酥奴婢覺着委實不大合南邊人的口味。”雲藍抿唇輕聲道。
“确實。”
葉姑娘撇撇嘴,抽出條素帕子,邊擦着手邊道,“行了,你們這國公府規矩真不小,我不用人伺候,你也少來煩我,我有事會找你。”
雲藍趕忙點頭。
葉姑娘輕嗤一聲,起身道,“我既幫你瞧了身子,你便給我紮幾針練練手好了。”
啊?
雲藍瞪大雙眼,口中卻已然稱是。
“放心,疼一下而已,弄不壞你。”
見雲藍一臉視死如歸,葉姑娘神色頗為不耐,快步往書房走去。
看着她利落離去的背影,雲藍才反應過來,崔琰說的葉姑娘輕省好伺候,是實打實的。
隻不過要吃些皮肉苦罷了。
待雲藍收了桌上吃剩的點心,剛要往茶房去,葉姑娘的聲音忽從書房悠悠傳來,
“你自己去西廂第二個箱子裡拿藥,這一個月禁房I中I事。”
臉頰迅速充血,耳朵緊跟着燒得滾燙,一瞬間,雲藍窘迫到想鑽進食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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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崔琰,侍奉葉姑娘實在是省心省力。
她成日鑽在醫書裡,不用伺候換衣服用膳,不用人伺候沐浴熏香,晚上的時間也空了出來。
葉姑娘身到底是客,膳房日日都殷勤送了一日三頓膳并一頓點心,雲藍隻需端給她,再攏着小丫鬟們别出去惹是生非便是了。
而葉姑娘說的紮幾針,其實隻是對着她的病症嘗試不同的針法。
更何況,葉姑娘連自己都紮。
最重要的是,在葉姑娘身上,雲藍感受不到大長公主和崔琰身上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她似乎久違的可以開始好好呼吸了。
有些不大恭敬的說……
她感覺自己仿佛養了一隻脾氣算不上好的、偶爾會抓自己一爪子的貓。
來玉清築的第三天,雲藍就覺得日子如同休沐一般,時間仿佛極快。
什麼都不做總歸是不夠安心,雲藍還是繡了幾條帕子給葉姑娘,花樣子是她醫書上畫的金銀花。
“你畫的真不錯,幫我把這幾種拓畫在這裡吧。”
拿到帕子時,葉姑娘的眼神中閃過明亮的光彩。
雲藍的畫也是崔琰手把手教的,隻不過他說她的畫匠氣過重有失飄逸,她便很少再動筆,隻在描花樣子時才略用。
可是葉姑娘竟需要她的畫來做正事。
雲藍笑得極輕快,點頭應道,“隻要您看得上便是。”
心中閃過莫名的滿足,雲藍擡腳要走。
“你……”
葉姑娘叫住了她。
雲藍回身,面露詢問。
葉姑娘素白臉上竟然難得飄過一抹淡淡的粉紅。她語氣僵硬的直戳戳道,“你再給我繡一條旋覆花的,可以嗎?”
下巴微微上揚,一雙狹長的鳳眼望着房梁,像極了怪脾氣的小孩子。
“好!”
明媚的神采從杏眼中溢處,雲藍輕快笑着福了福身子去分線,酒窩像是綻了春光。
“那我要兩條。”
或許是繡帕子太忙,畫醫書太難,再次見到來送字帖給她的松煙時,雲藍才想起來。
好像這幾日,她都未曾像從前一樣思念過崔琰。
“世子說,要姑娘好好練字,若是等回了問梅閣發現功夫不到,世子是要罰的。”
松煙面色如常站在門外,捧着極金貴的一刀泾上白,一塊堅如玉石的蘇合墨,一塊素硯并一套狼毫。
他看着面上漸漸浮現不安的雲藍,低聲讨好道,“雲藍姑娘莫擔心,世子隻是不便來瞧你,心裡總想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