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逐梅不理他,慢慢喝茶。
“我給你透個底,”曾紹收起笑容,“我大伯病了好些日子,公主府上也有幾個人病了,我覺着是疫病。”
蕭逐梅心頭一驚,但面上卻沒顯露出來:“我在來的路上經過一間藥鋪,拿藥的人比平時多了許多。”
曾紹眯起眼睛,在氤氲的霧氣中,他的眼神讓人難以捉摸:“這長安城怕還是要亂好一陣子。你回去後,沒事可千萬别出來,也别接觸外人了。”
蕭逐梅倏然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聽你的口氣,沒人管?”
“這不是沒人管麼,”曾紹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諷刺的神情,“我的好皇伯,昏了頭了,這朝廷能說上話的大大小小的官都留在宮裡呢。讓我掐指數數,哎呦,怕是有十天了。”
蕭逐梅不好再多問。于是他問道:“你總能進宮上奏吧?”
“可是為什麼要我去?”曾紹收起平時那副風流倜傥的模樣,眼神恨恨,“我巴不得他坐在那龍椅上,像個傻子一樣永遠不知道!越失責越好!”
蕭逐梅緊緊閉上嘴。曾紹已然變了,他被那念頭攝住了,變得面目全非。
蕭逐梅不再多言,徑直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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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程奇瑜和三娘四郎,程奇瑛迅速燒了熱水洗個澡。
洗完後覺得有幾分困乏,心中擔憂:若蕭逐梅說的是真的,也不知會不會封城。封城久了,飯館沒收入是一回事,就怕家裡人得了病,一旦發起燒來,這裡可沒有能退燒的布洛芬,也沒有三九感冒靈。
她恹恹地趴在房間裡的桌子上,烘了一會兒火才出門,囑咐留下的柳七和阿羊:“所有人都得洗,洗得幹幹淨淨!”
她目光轉向蕭逐梅,蕭逐梅舉起手中的東西:“我知道,馬上去。這些是我平日裡存放的艾草和蒼術,将前堂和後屋都熏一熏,總有幾分防治的用處。”
程奇瑛點頭,結果他手中的東西:“多謝了。”
中午程奇瑛做了一大鍋豬肉白菜炖粉條。爛糊糊的炖菜,最适合大冬天吃了。
新鮮的五花肉,肥中帶瘦,切成塊後放進鍋裡炒。倒入老抽和生抽,還有大蒜、八角、冰糖,炖兩刻鐘。等到豬肉炖得軟爛,再放入泡軟的粉條和白菜片。
吸溜一下,嚼幾口粉條,它就劃到肚子裡去。程奇瑛最喜歡把五花肉放在展開的白菜葉上,然後折起來,一口塞進去。
有凍豆腐就更妙了。每一個孔隙都吸滿了油脂和湯汁,一口咬下去,汁水溢滿口腔。要是心急,一不小心還會燙到舌頭。鹹津津的味道最下飯。這樣簡單的家常菜也很美味。
程奇瑛在外立了牌子:廚子生病,歸期不定。上門而來的客人自然失望地走了。
不開張,沒有生意,程奇瑛閑下來,還頗為不習慣。
沒有手機電腦,沒有電視,她隻好從犄角旮旯裡找出許久前買的話本來看。從右到左,她看着一列又一列字,眼皮感覺越來越沉重。
下午沒事幹,她就去清點儲存好的東西。大米、肉、油、鹽,數着數着程奇瑛皺起眉頭來:“蔬菜不夠了!”
蕭逐梅也沒待在房間裡,一個人在院子裡踱步走來走去。聽見程奇瑛的話,他探身進來:“要不我出去買,還缺些什麼?”
程奇瑛看着他:“我也出去吧。不過咱們直接出去嗎?得用東西遮住口鼻吧。”
她比劃着:“比如厚厚的面紗,可以挂在耳朵上。”
蕭逐梅道:“哦,我有這個東西,是許久之前做的了。但現下隻有一個。”
“還是我去吧,”程奇瑛拍拍胸脯,“你才生過一場病,我可是從來沒病過。”她對自己的身體自信得很。
蕭逐梅無奈道:“我生病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小娘子莫要胡說。”
到最後還是程奇瑛去。蕭逐梅隻好從袖子裡拿出那自制的口罩,放到程奇瑛手中:“小娘子别在外停留太久……再把帷帽戴上吧。”
“帷帽聊勝于無。”程奇瑛小聲嘟囔着,還是去房裡找帷帽了。
蕭逐梅道:“不若大街上突然有人嘴上罩個東西,太過突兀了。還是謹慎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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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好的不靈壞的靈。
第二天晚上,程奇瑛一個人躺在床上悶悶想到,果然人不能說大話。
前一日還說身體好得很,今日就病倒了。
厚厚的棉被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覺得很熱,又覺得很冷,魂一會兒在天上飄蕩,一會兒又困在地下。
她靠着殘存的清醒,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床,憑着記憶,想要倒杯桌子上的水來喝。
每一步都像在旋轉。程奇瑛喝了一口冷水,點燃蠟燭,拖着身子用盡力氣敲了敲牆——柳七就睡在隔壁,這樣晚上她就能知道。
程奇瑛以為自己敲牆的聲音很大,但實際上力道軟綿綿的。敲牆聲被湮沒在夜晚呼嘯的北風中。
程奇瑛隻好慢吞吞穿好衣裳。打開房門,冷風讓她打了個冷戰。
柳七終于聽見程奇瑛的敲門聲。程奇瑛後退幾步,見她睡眼惺忪,有氣無力地對她說:“柳七,幫我煮壺熱水,再去煮一副昨日抓來的藥。煮完後,放在我門口就可。”
柳七答應下來,見她這般模樣,神色難得出現幾分慌張。
程奇瑛慢悠悠回房,躺下後感覺身子裡有股火,一直燒到鼻腔,讓她連呼吸都感到痛。她感覺自己又睡了很久,久到柳七還沒送來煎好的藥。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有人推門進來,摸了摸她的額頭。那人裹挾着寒氣進來,俯下身來,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氣。還有人在說話:“不用……換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