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爺的。說起莊子上這次送來的田租和孝敬,今年收成甚好。也虧了瑜姐兒幫我理賬,她小小的一個人,竟是很長于算術。”
“也是夫人教導的好。隻是瑜兒性子甚野,不如瓊兒溫順,你可得好好看着她.......”
第二日一早,幾個女孩子在小方氏東屋裡吃早飯。顧家早飯向來簡單,隻有炖的稠稠的粟米粥,和幾樣甜鹹果子。
今日有顧瑛喜愛的山楂糕,她卻看也不看,隻把臉埋在粥碗裡。
顧瓊細心,一眼便看到她右頰上兩三縷紅痕。
“這是怎麼了?” 她愛憐的輕撫顧瑛圓圓的小臉,這個年齡的女孩兒,臉蛋嬌嬌軟軟,輕輕一捏便會有紅痕。
顧瑛不說話,一滴小水珠掉進池塘,碗裡泛出小小的漣漪。
昨日她叽叽喳喳地回到房裡,像一隻快樂的小鳥,獻寶一樣地向管姨娘展示了她新得的小荷包。管姨娘卻生起氣來,掐着她的臉罵眼皮子淺,還把小荷包剪爛了。
顧瓊又給顧瑛的碗裡夾了一塊小小的山楂糕,撫了撫她的發髻。
可惜了,顧瑛是個好孩子,隻是小方式并不想養她,管姨娘也未曾好好教導她。
顧瑜見狀,扯下自己的荷包,塞在顧瑛手上。顧瑛一時竟有些呆住了。
顧瑜對這些小玩意兒滿不在乎。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今天是初十,每月逢十,小方氏都要去莊子上理賬。父親則一定會在衙門裡。
顧瑜套上丫鬟的布裙,找塊手帕包了頭發,從角門溜了出去,像個尋常人家出來采買的丫頭。
吳興縣是個鄰水而建的小縣城,物産頗豐,也算得上富庶,一條通向運河的橫浦河穿城而過。顧瑜轉過幾個彎,就到了吳興縣東西主街馬市街,街頭的大盛興是吳興最大的酒樓。樓下散座,喝茶餐食均有,樓上還有雅舍。最重要的是,這裡是吳興的消息中心,常年有說書人,品講時興故事。
距離江沅成為顧瑜已經十年了。頭幾年,她什麼也做不了,這一年來,隻要有機會,她都會來這裡,喝碗粗茶,從說書人誇張的言辭和南來北往的商客中分辨一點她想聽到的消息。
這些年,她時常夢到那個懸崖,被抛下後失重的恐懼,牢牢纏住了她,從噩夢中醒來,她幾乎無法呼吸。
顧瑜時常想,若是不能知道真相,隻怕此生也無法安眠。
“豆兒姐姐,您來啦,還來碗茶,上碟子豆糕?” 跑堂的夥計見了她,熟練的堆起笑,招呼這位縣丞府上的“丫鬟”。
顧瑜找了個僻靜角落坐着,等了一盞茶功夫,說書人趙老爺子就來了。
“各位客官,過了年節,朝廷最大的事兒是什麼?當然是選秀了。本朝慣例,三年一選,但今年,又格外不同喽。”
本朝并不禁止民間議論,當朝天子更稱“當納天下言”。顧瑜豎起耳朵。
“咱們聖人,最操心的是什麼?定是要抱孫子呀。這不,宮裡已經頒下禦旨,此次選秀,不為充實後宮,乃是為宗室選賢德之人。說是宗室,大家都是明眼兒人,這是要給太子殿下選娘娘啦。”
“呵。”底下有人怪聲怪氣的說:“跟誰不知道似的,選多少娘娘,也不一定頂事兒啊。”
顧瑜隻覺得今日茶水微微苦澀。
她還是江沅時,她的長姐江淩和太子青梅竹馬,一及笄就被冊封為太子妃,輿入東宮,何等風光。江家更是烈火烹油,在朝中風頭,一時無兩。
隻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太子成親後,數年無子。
剛開始的一兩年,大家還勉強坐得住,期盼一個名正言順的嫡子。太子與長姐,感情甚笃,誓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第二年,第三年,時間一天天過去,長姐的肚子毫無動靜。逢年節,江沅和母親福甯縣主入宮拜見,長姐的笑容越發勉強。
等到江沅出嫁,東宮已經納了數個美妾。
江沅出事前半年,東宮終于有個美人有孕。聖上大喜,立馬提拔了她的父兄,隻是才五個月不到便小産了。
這麼些年下來,太子一直無嗣,僥幸生下的兩個孩子也早早夭折。民間的傳聞,也從議論太子妃無子善妒,到暗暗揣測太子無能。
這次大張旗鼓的選秀,等于把這層遮羞布硬生生扯了下來。
太子若是無後,日後就算登基稱帝又能如何?京中定然早就人心浮動,太子和江家若是還壓得住場面,絕不會任由這道禦令弄得天下皆知。
或者,江家也已經放棄了嗎?
茶樓裡議論紛紛,全是嘈雜的人聲。
“這選秀,一看就不是好事,讓京都那些尊貴的小姐們去選罷了,别拉扯我們這的好姑娘,跟誰稀罕似的。”
“嘁,這選秀豈是想去就能去的?本朝規矩,要上數五代清白人家,還要州府舉薦呢。娘娘豈是随便就能當得?”
顧瑜不想再聽,桌上留下五文錢後,悄悄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