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兒輕輕拽了拽顧瑜的袖子,即使她年齡小也明白,淋濕了身體,和陌生的外男共處一室,她家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剛剛那僧人猶疑,想必也是因為這個,雖說眼前的兩個姑娘年紀不大,本朝男女大防也并不嚴苛。隻是若有家人鬧事,佛門清淨之地,便要擔上許多麻煩。
見她們倆站着沒動,少年緩緩走到廊下,行了個禮:“此處有小路可下山,隻是陡峭異常,請圓智大師下山為兩位姑娘通報一聲,向家人報平安。雪停後,裴鈞也會修書緻意,解釋一番。”
“如此甚好。老衲再為兩位施主拿些幹淨鬥篷和碳火來。”圓智和尚常年看守經樓,這位少年的人品底細,他自然是信得過的。
廊下燈燭映照,顧瑜這才看清楚他的臉,不禁心中一震。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披着一身白裘,英姿灑脫,眉宇清揚,在昏暗的雪絮中猶如谪仙。
她不是沒見過美男子。周雲旃熱烈飛揚,劍眉星目,她的父親當年探花及第,簪花遊街,引得萬人空巷,福甯縣主更是一見傾心,非君不嫁。
這少年的英俊,如暗夜中的美玉,柔和,溫潤,無法忽視,帶着莫明的熟悉感。
跌跌撞撞進到溫暖的室内,顧瑜隻覺雙腿已經完全麻木。自稱裴鈞的少年,拿過兩塊蒲團放在火盆前,挪好衣架便于她們烤幹衣物,又拿火鉗撥動炭火,讓火燒的更旺了些。
顧瑜和豆兒用僧人拿來的棉鬥篷裹了個嚴嚴實實,又灌下去兩大杯熱茶,終于回過神來。顧瑜打量這小小的一間暖閣,外間窗下,設一書案,鋪着抄了一半的妙華妙法蓮華經。内室垂着紗簾,隐約有幹淨床褥。
想來,這裴姓少年是要在這經樓後住上數日,靜心抄經。
顧瑜眼神掃過經卷,微微怔住。墨迹未幹,想必出門應答之前正在抄寫,文字雄渾有力,筋骨端正,正是京中士大夫最常用的顔體,然而用筆豐腴跌宕,與她的父親江立硯的筆迹,有四五分相像。
她的父親,本就以書畫見長,一副蘭花螳螂圖可值千金。太學之中,習練她父親書貼的學生并不少見,她和兄弟姊妹,從小也跟着父親練字。
“這雪隻怕一時半會難停,姑娘若是覺得無聊,看看佛經也好。” 裴鈞見她盯着書案,便抽出一本經卷,遞了過來。
顧瑜沒有接,她仰起臉,看着這張清冷俊秀的面龐:“公子姓裴,是江甯裴氏嗎?”
她的長兄江淮,娶的正是江甯裴氏的女兒。
未婚女子詢問外男的出身籍貫,本是不合常理的,裴鈞不予作答,隻是看着顧瑜還梳着雙丫髻,最多不過十歲上下的樣子,幾乎還是個孩子,便耐心道:“正是。隻是我長居京都,近日随着幾位兄長前來禮佛,這隆興寺藏經頗豐,令人大開眼界。”
“隆慶寺據說藏經一萬八千卷,山上的摩崖石刻,有前朝永定和尚的真迹,隻是今日大雪,怕是看不到了。”
裴鈞見她小小一個人兒,一本正經的攀談,也覺得甚是可愛:“永定大師的字,筋骨堅韌,鐵劃銀勾,确是珍品。”
“但是與公子所習練,相差甚遠,我以為公子并不會喜歡的。”
裴鈞略微有些驚訝,剛剛聽到顧瑜向圓智和尚報上家門,再看她衣着裝飾,隻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兒,且年齡甚小,卻随便掃視一眼,說出這般言語。
他隻好解釋道;“如今京都,輪書法造詣,以樞密院使徐大人,中書省江大人,刑部溫大人最佳。我習練的,正是江大人的字。”
原來,父親已經升任中書省舍人,顧瑜安心起來。
裴鈞話鋒一轉:“隻是今日大雪,姑娘還沒能見到摩崖石刻吧?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