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何遷假借無法尋到金石大家為名,拜托紀亭找人修複,又讓那位金石師傅無意中透露手镯的來曆。紀亭果然上當,修書一封告知周雲旃。
“你這鼠目寸光的畜生。”何祯冷冷道:“廢了這麼大力氣,首要是除了周雲旃,結果你們為了區區紀亭,居然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
周雲旃擅自離開駐守的太原,因而幾乎沒有帶護衛。何家的死士,若是在郊外山野,一擁而上,雙拳難敵四手,定能結果了他。但在紀府動手,何遷不敢太過放肆,隻派出了三人。更何況,私心裡,何遜跟紀崇交好,他更想借此機會,讓紀亭倒向自己,以後在蘇州,行事更便利些。
“現下既然已經鬧開了,紀亭又以匪盜結案,想必也不會出賣我們。”何遷低頭跪着,用袖口擦了擦汗。
“紀亭倒是識相。他說周雲旃那晚,在祥蔭閣包間買醉,殺手在紀府撲空後去了閣中刺殺,後被反殺。周雲旃懷疑紀亭向人出賣了他的行蹤,大怒離去。因着這手镯從你們手上出去的,紀亭也猜到了王爺那裡,隻說讓我為他美言,務必求王爺保下他。”何祯冷笑一聲,又道:“若是王爺怪罪,我隻能提了你這小畜生的頭去見。滾吧。”
看着何遷跌跌撞撞的出了門,何祯微微歎了口氣。
他的長子聰慧過人,可惜幼時有疾,雖訪遍名醫,仍然落下病根,時時發病,難以主事。剩下兩個兒子,一個愚鈍一個莽撞。這份家業,不知會不會敗在他們手裡。
他也曾經想過,給最小的女兒萱娘招婿。一個資質極佳的女婿,想來可以擔起一部分責任。但是一番思量,還是決定将女兒嫁入徐家。
徐殊正這個老頭,為官四十年,是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屹立官場不倒,兒女親家,均是京中高門大戶。
這次,王爺傳信,要他誅殺周雲旃,他有些心驚。私心裡,他不想與燕國公府這樣繁衍近百年的簪纓世家為敵,但是,若是周雲旃真的在查海禁,他的身家性命都岌岌可危。此時,也顧不上徐家和燕國公府的姻親關系了。
何祯打開桌上的隻一紅木盒子,裡頭整整齊齊,碼着三十萬兩銀票。每年,他都會準備這些銀票,送入宮中,供給何淑妃。
如今,若無王爺的支持,若是晟王最終不能榮登大寶,隻怕何家,會死無葬身之地。
三月初八一轉眼就到了。這天,整個紀府所在的平陽坊,都張燈結彩,紅綢障路,迎着新娘子進了紀府。
顧瑜一個人呆在卧雲閣中,她不想去湊熱鬧,隻聽着外頭噼裡啪啦的鞭炮聲。
她微微有些出神,想起她自己嫁入燕國公府的那一日,那時,她是何等的歡欣,以為人生所有的圓滿,都在那一刻。
第二日一早,新人拜見尊長,見過各位親戚。顧家和黎家姊妹都是客居,因此隻是侍立在紀夫人身後。
顧瑜原本以為柳政那嚴肅闆正的樣子,養出來的女兒應是端莊嚴謹的形貌。沒想到,跟着紀令橋進來的柳家姑娘,是個穿着大紅繡彩蝶褙子,身材纖細,袅袅婷婷的女子。她蛾眉如新月,一雙含情杏眼,面容羞澀,行禮的動作輕盈至極,像一隻翩跹的蝴蝶。
果然像是紀夫人挑選的兒媳,顧瑜在心中笑着想,是個真正的美人兒。難怪紀家大郎覺得黎思月不夠好了。
周圍的人似乎也是這樣想,有幾個沉不住氣的,眼神已經往人群中的黎思月臉上掃去。黎思月勉強微笑着,不肯失了禮讓人笑話。她已經又說了一門不錯的親,隻等着今年出嫁了,雖然心中遺憾,但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婚禮後,按照大戶人家的慣例,紀夫人當要給新娘子立立規矩,再傳授理家之道。
紀夫人卻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一日,柳氏前來伺候她用早飯,她微笑道:“現在時節正好,春光正盛,悶在家裡無趣的很。我和老爺商量過了,家中祖祠,已許久未修繕,你和橋兒去一趟鄧州,把這樁大事辦了。”
柳氏略微驚訝,她早就聽紀大郎說過,婆母性子極好的,不光溫柔,還很有趣。沒想到一成親,婆母竟讓小夫妻出門去。修繕祠堂隻怕是個借口,想讓小夫妻出去玩樂才是真。
她恭敬行禮道:“母親,兒新嫁進來,應當以侍奉婆母和祖母為先。祠堂修繕,夫君一人前去即可,兒在家,理當盡孝。”
紀夫人笑着輕撫她的手:“你這孩子,有孝心就夠了。我和你祖母不用你擔心,這麼些丫頭婆子,還伺候不了我們麼。”她又補充道:“雖說這話說得太早了些,但是你和橋兒,要盡早開枝散葉為好。”
柳氏聽了這話,羞紅了臉,隻點頭應是。
因紀夫人做主,三月底尋了個吉時,紀大郎夫婦便出發去往鄧州。
紀令雯因此羨慕不已。她知道母親想讓大哥大嫂一起出行,增進感情,因此并沒有鬧騰着說想去。
柳氏出發前,細細準備了三隻樟木箱。一箱是京城三大書局最新刊印的書冊,一箱是京城落霞齋的香墨和時興紙箋,最後一箱,竟然是裝訂成冊的宮中各色圖樣和新食譜。
這三箱禮物,在她出發前,送到了閨學的女孩子們手中。
王蕊從數劄花箋中抽出一張,這大約是用芙蓉花入紙,色做淺紅,有絲縷杏紅色痕迹,且細薄光潤,最适宜題詠寫詩。
“雯妹妹,你這位嫂嫂,當真是個妙人,想來是個滿腹才情的才女。”王蕊笑道:“這各色花箋,具是不凡。”她心裡對紀令橋尋得良配,隻有祝福。
這些日子,柳氏對這個小姑子,可沒少打點,好東西送了一籮筐。紀令雯笑道:“真不是我誇口了,嫂嫂不光有詠絮之才,更有西施之貌呢。”
坐在一邊的黎靜月聽聞,突然接口道:“雯姐姐,我看你這話說得大了。若論美貌,我看呀,整個蘇州府,沒人能比得過瓊姐姐。瓊姐姐才是仙子一般。”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顧瓊。
這種挑撥離間,實在有些無聊了。顧瓊微微一笑,并不去接腔,她已經不是剛來蘇州府時,那個謹小慎微,走一步都怕人說的小縣官的女兒了。
王蕊瞥了黎靜月一眼,這種小伎倆,既無趣且上不得台面。大家都知道,她想要的是紀二奶奶的位置,但既然早早出了局,休要再做糾纏才是上策,為别人也為自己,保留一份顔面。
黎靜月見無人搭理她,登時有點惱了,她絞了絞帕子,又笑道:“可不是隻有我說瓊姐姐美。前幾日婚宴上,栩哥哥看得都挪不開眼呢,我看呀,他定是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了。”
顧瑜在心裡冷笑一聲,正要說話,紀令雯已經嚷嚷開了:“靜月妹妹,這話可不興說。栩哥哥有妻有妾,若是如此,是他孟浪,定要讓叔父好好說他。”
黎思月也覺得這話實在不像樣子,扯了扯妹妹的袖子。
黎靜月吞下一口氣,勉勉強道:“是我失言了。瓊姐姐如此大度,定然不會怪我。”她胡亂找了個借口,拉上思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