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一行人回到紀府。
紀夫人望着時時有些出神的紀令雯,笑着問兒子:“這倒奇了,你這性子,怎麼傷春悲秋起來了。”
紀令松擠擠眼睛:“妹妹麼,自然是有心事了。”
紀夫人一聽話裡有話,揪着紀二郎的耳朵,讓他細細把這幾日的事情說清楚。
聽完來龍去脈,紀夫人并未責怪女兒,隻是有些憂心。她與紀老爺均不滿與穆家的婚事,隻是缺了一個好由頭取消婚約而已。之前尚覺得可緩緩圖之,可是現在女兒大了,真的拖不起了。
江甯裴家,确實是名門望族,不知道這裴鈞,是哪一支?
接下來的幾天,紀令雯不光時時發呆,竟然入了魔,在房裡寫了無數的曲子,譜子丢了滿地都是,也不和顧家姊妹玩耍了,連黎靜月說親了這麼大的八卦都懶得聽。
這一日下了閨學,紀令雯就拽上了王蕊,兩人躲到一邊,看譜子商量起來。素來閨學裡,隻有王蕊也精通音律,她聽了一遍吹奏,提了些意見,果然好了許多。
紀令雯大喜,捧出私藏的好茶謝她。
王蕊自然也不推辭,她過些日子要去外祖家賀壽,好些日子不在蘇州。
隻是今年,注定是不太平的日子。
春夏之交,徽州出了極嚴重的蝗災,赤地千裡,顆粒無收。農戶背井離鄉,四處逃難。本來江南一角,十分富庶,隻要緊急調糧赈災,鬧不出什麼大亂子。沒想到錢塘江泛濫,先是把臨安郊區的良田千畝淹了個幹淨,緊跟着太湖泛濫,雖不甚嚴重,但是太湖周邊,向來是魚米之鄉,雖倉廪足,但也無力調運糧食,緩解徽州災荒了。
因着這些個大事,紀大人已經數日不回府中,在衙門裡忙的不可開交,紀夫人日日差人送湯水吃食過去。
閨學也停了。三個姑娘每日去給紀夫人請安,然後坐在西邊暖閣裡做些針線。
這日小厮照例進來請安道:“回太太,老爺今兒還是不回來,宿在衙門。”
紀夫人忙令小丫頭将收拾好的三個大食盒提過去,又殷殷囑咐了一番,看着小厮出了院子,紀夫人才令丫頭擺飯,喚姑娘們用晚膳。
晚膳是胭脂鵝肉,鹽水鴨子,清炒馬蘭頭,糯米白糖糕,再有甜鹹兩色的粥。
紀令雯在碟子裡挑挑揀揀道:“母親就是偏心,日日給父親備上那麼些吃的,咱們就吃這些,這鵝肉油膩膩的,誰稀罕吃。”她沒什麼胃口,心中隐隐有擔憂:一月多前,裴家人去往臨安,不知有無遇到錢塘江險情。
紀夫人勸着說:“你這孩子,别挑三揀四的了,你父親日日在衙門裡辛苦,當然要多備着些。更可況那山參雞湯,你小小年紀也吃不得。”
顧瓊幫着紀夫人布菜,一邊憂心道:“聽說城中已經有不少流民了,聽大哥說,書院附近的幾個寺廟裡,已經住滿了逃難的人。”
“府衙設了布粥的地方,就在衙門東邊的街上。太太,我和阿姊想去幫幫忙,略表心意。”邊上一直默默的顧瑜突然說道:“我們女眷做不了什麼重活,幫忙布粥還是可以的。”
“昨日,流民搶食飯餅,将粥攤擠倒了,還踩傷了幾個人。你便不要去了,萬一弄傷了,我如何跟你爹娘交待。咱們多捐些表表心意就罷了。”紀夫人不肯,顧家姊妹才多大的孩子。她随後喚來廚房管事,叫明日再送上五十桶粥至布粥點去。
紀令雯也道:“聽說這次災情實在嚴重,京裡派出禦史巡查,這些日子快來了吧。”
聽說,剛開始徽州蝗災隻是小範圍的,但是當地官員怕上峰責備,瞞着不敢說,竟然還連抓了幾個企圖傳遞消息的小吏,直到情況實在嚴重,流民四散,才暴露了出來。今上一怒之下,将徽州經略就地免職,提舉常平司下了大獄。這種情況下,京中定會派下欽差。
顧瑜心裡跳了跳。十幾年前,她的大哥江淮就已經入了禦史台,二哥江清在工部補了個主事,這次赈災,會不會是他們來?
紀夫人道:“聽說是佥都禦使霍大人來咱們蘇州,工部郎中趙大人去杭州府,内閣另一位大人去徽州。”
聽紀夫人這麼說,似乎來的不是江家人。顧瑜微微有些失望,她現在,隻想遠遠望上一眼他們,隻要他們都好,她就心滿意足了。
又過了幾日,午後已逐漸炎熱,房間裡開始用冰,顧瑜正在跟顧瓊描着花樣子,紀令雯翻着一頁書簡。昨日,終于從臨安傳來一份書信,是裴鈞寫的,信中簡單記述了錢塘江的災情,說并不嚴重,無需擔心,又說在臨安聽到一位大家吹奏新曲,特特寄來,以供賞玩,随信附上了一份手抄的樂譜。
紀令雯把信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紙箋一面鵝黃一面水藍,字迹是優雅端正的蠅頭小楷,落筆處的鈞字,仿佛也帶了纏綿之意。
她側躺在竹榻上,将紙箋輕覆于面上,似乎這寫字的人,将紙箋用香爐熏過,即使已經十幾日過去了,仍舊殘留淡淡的香味。
顧家姊妹也已經看過這份書簡了。
顧瓊微微歎了一口氣,看紀令雯如此,已經是深深陷進去了。她更擔憂穆家知道此事,鬧将起來,損了女孩的面子和名聲。
顧瑜卻覺得,裴鈞此人并不值得信賴,看他書簡,處處用心,隻怕是個風流之人。隻是現在說什麼,紀令雯也聽不進去的,不如不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