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為内之外現,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今日之夢,格外淩亂,一會兒是張恒沖過來時,扭曲的臉,一會兒是陳易挂在梁上飄飄蕩蕩的身體,再一會兒,竟然是顧瑜在雨中拉車時瘦弱的背影。
江寄甯從夢中醒來時,還殘留着眩暈感。他微微側頭,看到了顧瑜,她似乎早就起來了,坐在一隻木墩上,手裡用一塊不知哪裡撕下來的布料,包着一大把各色漿果。她揪了一顆黃色的,猶豫了一下,送進嘴裡,立刻被酸的睜不開眼睛,呸呸吐了出來。
可能是在院後溪水裡梳洗過,她一頭烏發還有些潮濕,編成一條辮子,盤在腦後。他的衣服她穿着太大了些,隻得用系帶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藕段般一段胳膊。顧瑜本來五官極素淡,這樣幹幹淨淨一張臉,肌膚勝雪,烏發如雲,顯得格外清清冷冷,如同世外仙子。
發覺他醒了,她挪過來,遞上一碗水,有些孩子氣的皺了皺臉:“山後除了野菜,也就這些果子了,我摘了些。這果子顔色這麼好看,居然這麼難吃。”她一臉失望。
江寄甯揀了揀,嘗了一顆,果然又酸又澀,無法下咽。他看着有些沮喪的顧瑜,忍不住道:“你先休息下,我出去試試吧。”雖然胸口疼痛難忍,每次呼吸都會牽動傷口,但是他勉強可以站起來了。
顧瑜看他幾步路走的搖搖晃晃,不禁有些擔憂,但又拗不過他,隻好由他去了。
不多時,江寄甯竟然蹒跚着回來了,手上倒提着一隻野兔。
“做了個小陷阱,我本想抓些鳥雀充饑,竟然有兔子。”
“你竟會捕獵?”顧瑜訝然。世家子弟多學六藝,騎馬弓箭都不在話下,年年秋狩,也是京中一大盛事,但是要赤手空拳抓捕獵物,還是有點超脫她的想象。
“顧姑娘,并不是隻有你看過《山居雜記》。”江寄甯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笑。
顧瑜也笑起來。這兩天疲于逃命,她的精神崩的緊緊的,像一根快要斷裂的弦,五天前,不,哪怕是兩天前,她也從來沒想過,她和江寄甯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她把兔子拎出去整治一番,又重新架起火來烤。可能是實在沒有經驗,兩人手忙腳亂,還是把這來之不易的兔子烤糊了一些。
野兔每日在山林中亂竄,筋肉結實,和日常農戶飼養的兔子滋味大不相同。顧瑜啃的腮幫子疼,不過有肉吃,她也很滿足了。總歸要吃飽了,才有力氣逃命。
兩人收拾了一下,決定離開這裡。追殺他們的人,如果在附近鎮子上搜索不到他們的蹤迹,肯定會搜山,這處獵戶的小屋,離山腳下不遠,并不安全。若是待在這裡,追兵和救兵,先遇到誰也不好說了。
他們熄了炭火,把屋子裡弄的淩亂些,重新布置過。這必然是瞞不過追蹤的老手,但粗粗看來勉強過得去。好在昨日下雨,道路泥濘不堪,掩蓋了牲口和車轍的痕迹。
據江寄甯說,翻過眼前的山,再向前走,前面兩座山脈的中間,有個小鎮,叫做西陵口,連着一條河,隻有三四十戶,以販賣木材為生,看似普通,實際上因這裡去年前發現了銀礦,所以有一隻小小的工部派遣的隊伍駐紮,原計劃是今年夏天準備開采。若是他們能順利到達西陵口,應該可以找到救兵,安全回到蘇州。工部在這裡督管的郎中,是趙亨,他信得過。
但是他們不能走沿着山修建的山道,太不安全,隻能走山中野道過去。
顧瑜趕着驢車,這驢兒,大約是吃飽了後山上的野菜,今日也乖順的往前跑起來,不似昨日那般倔強:“咱們到西陵口,怎麼也得一日吧?這山路實在難行,指不定,得棄車走過去。”
江寄甯坐在搖搖晃晃的車上:“從地圖看差不多,但是山道曲折,感覺會更久些。昨日,我聽你向那趕驢的老漢說要往小瓶鄉?”
顧瑜笑道:“那時候你暈着,我也不知道往哪裡去安全,就瞎說的,萬一他被人盤查供出我們來,我們也不怕。”
在山道上走了約莫十來裡路,驢兒累的呼哧呼哧的直喘氣,他們看到半山腰似乎有屋檐的影子。
“莫不是此處竟然還有人家?”顧瑜道。他們兩個雖然衣衫破爛,但是衣料都是上好的絲綢,若是在鄉村中,極其顯眼,不易藏匿。
“小心些,這裡前後五十裡都沒有村莊,不該有人居住。”江寄甯謹慎道。
走進了看,他們發現此處竟然真是人家,前院還挂着晾曬的衣物,種着整齊的菜蔬,系着一條大黃狗,屋子是土磚砌築的,十分齊整。荒山野地裡突然看到這樣一間屋子,莫名有些滲人。
正當他們有些猶豫,黃狗發現了他們,大聲吠叫起來,屋裡出來個婦人,抱着一盆濕衣裳,看見他們,愣了愣,竟突然驚叫了一聲,吓的丢了木盆,鑽進屋裡檻上了門。
顧瑜和江寄甯對視一眼,心裡有了底。
顧瑜上前去扣門,輕聲道:“嫂子,奴和郎君是從家裡逃出來的,流落至此,走迷了路,隻想跟嫂子讨點吃的,并無惡意,請嫂子接濟我們一二,必有答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