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新年前後,都是禮部最忙的時刻。江淮自從升任禮部侍郎後,就再也沒能在家過節,一頭紮在各項公務中。之前幾個孩子尚且幼小,他不免挂心,現在長子寄甯已經出仕,他放心許多,手底下事情也有條不紊的忙碌下去。
大年三十,聖上按例賞賜後宮與群臣。這本有舊例,今年卻和往年不同。
往年,後宮的賞賜自然是以皇後為尊,但淑妃也不遑多讓,其他妃嫔都要遜色許多。命婦入宮新年拜見,也是先至皇後的兩儀宮,再到淑妃的長樂宮。
今年,聖上給兩儀宮的賞賜足足多了三倍有餘,意在安慰皇後的喪子之痛。自太子去世後,聖上便常常至兩儀宮中,與皇後叙話,用膳,然後留宿。這是過去十年都未曾有的景象,帝後因為同樣的傷痛,親密了許多。
而給其他妃嫔的賞賜,都是循例而已,并無特别之處。陛下甚至以淑妃養病為由,令命婦隻需入宮拜見皇後。自晟王被廢後,長樂宮便一直養病,深居簡出,即便是甯王獲封,淑妃也未出現在新年的宮宴上。
這不免讓群臣背地裡打起鼓來,雖說三王同封,但揣測聖意,隻怕未可知。
江淮一直忙到初五,繁複的皇家祭祀總算平安完成的差不多,剛微微松了口氣,内監便來傳他,說聖上在小書房召見。
江淮少不得提起十二分精神,進了小書房,隻見一個八尺壯漢立在一側,一身紮眼的深紅萬字紋錦袍,頭發半白,肚子圓滾,正是理國公程箬筎。
理國公的國公銜乃是從開國功臣傳至現在,足足有七代,這并不是件容易事。開國所封的八大國公,至今隻剩三家,其他均已易主。程箬筎此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愛摻和事兒,在宗正寺領了個閑差,從來隻辦喜慶差事。
與理國公互相見禮後,江淮心裡已經有數,需宗正寺前來的,左右不過那幾樁事兒。皇帝聖口一開,果然是和選秀有關。
去年春季的選秀,因故太子突然重病,秀女均賜金返鄉。現如今,幾位皇子都封王開府,六皇子七皇子漸大,宗室内的幾位王世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再次選秀是情理之中的事。
聖上道:“着江卿前來,隻因要額外囑咐一聲,此次令州府舉薦賢德适齡女子,不在于多,勿要勞民傷财,隻要身家清白,人品出衆即可。”
這便是不想要過于高門顯貴的姑娘了,江淮應是。
理國公笑道:“陛下隻忙着關心小輩,這選秀,首要便是充實後宮。陛下如日中天,正要選些淑女伺候禦前,到了明年,便可再添些皇子公主,乃是大大的美事。”
聖上也笑起來。程箬筎曾是聖上少年時的陪讀,感情深厚,和旁人不一樣,說點俏皮話,也招人喜歡。
聖上突然好似想起來什麼:“江卿,小江禦史之前在江南遇險,虧得顧氏舍命相救,可見這顧氏實在算得上不錯。将她也納入舉薦名單吧。”
江淮笑道:“陛下聖明。隻是微臣聽犬子說,這顧氏年紀幼小,似乎隻有十二三歲,隻怕尚不在參選之列,這倒是她沒福了,辜負了陛下的聖恩。”
陛下笑道:“江卿細緻,倒是朕沒了解清楚情況,就信口開河。”
江淮立刻跪下稱罪道:“微臣惶恐,是微臣禀告不明。”
邊上的理國公開解道:“顧氏忠勇賢德,必是家教良好,微臣聽聞她父親是七品知縣,不如陛下給他個恩旨,允許他家年齡适合的女子參選,顧知縣必定感念皇恩。”
聖上微笑颔首。
江淮恭敬道:“領陛下聖命。想來顧知縣定會感念陛下恩德。”
今年,顧家姐妹照例沒有回吳興過年。小方氏因照顧家中病人,也沒來蘇州,但是該有的禮數不缺,令家丁送來厚厚的年禮。
紀二郎得了一塊火狐皮,是深深的紅褐色,油光水滑,又不過分豔麗,悄悄來送給顧瓊。
顧瓊欣喜之餘,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想着顧瑜自從腿受傷,表面上已經恢複如初,實際内裡虧空,每逢大雪天氣便隐隐作痛,便拿定了主意,和丫鬟連夜做起了活計。
顧瑜這幾天見阿姊忙着做繡工,以為她在趕制出門要穿的新裙子,也未過多在意,她在為另一樁麻煩事心煩。
那天從書院回來,她隐隐有些擔心,若是大哥過于沉迷風月場所,隻怕要耽誤前程,過了年開春,他就要下場應試,若是有個流連聲色的名頭,隻怕會在主考官那裡大打折扣。
顧瑜塞了一隻份量不輕的銀镯子給小厮阿寶,請他借着替姑娘們買脂粉為由,跟了大哥幾日,可結果卻令她大吃一驚。
大哥并未去往風月場所,卻接連拜訪槐花胡同的一處小院子。這小院子門臉不大,但前門有應門的門房,後門有馬廄,并不是普通人家。
顧瑜揪心了好幾日,莫不是大哥想不開,竟然搭上了别人家的女眷?
阿寶是個機靈鬼,花了幾日和巷子口擺面攤的王嬸子混了個熟臉,這才得知,這小院裡住着的,是王家的一位姑娘。她早早出嫁,沒幾年夫婿走了,守了寡,夫家想讓她改嫁給夫婿的弟弟,她不肯,這才回娘家來了。
王嬸子唏噓道:“這姑娘當真是個可憐人,隻是出嫁的姑奶奶,再回娘家久住,終究不算個事兒,這才單獨在外頭住下了。”
阿寶笑道:“王家家大業大,在咱們蘇州鼎鼎有名的,自然會給這姑奶奶再找個好人家,嫁出去是遲早的事兒。”
王嬸子道:“小哥你是不知,去年王家還來人了,吵吵鬧鬧,說要将她嫁出去呢,這姑娘隻是不依,吵得整個胡同都聽見啦。我聽人講,王家一氣之下,說再也不認她,也不供給她衣食錢财哩,還好這姑娘自己還有些産業。喏,街頭那兩家茶葉鋪子,便是她的。”
顧瑜聽了這些消息,立刻想起王蕊曾說過,她有個表姐,孀居之後回了娘家。所謂“小蝶”,隻怕是“小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