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豐年熱切的目光下,崔時清也沒有再反對,指尖點了點小兒郎的額頭,正色道:“跟在馬倌身邊,不許亂跑,知道嗎?”
“豐年都記住啦!”小兒郎點頭如搗蒜。
“阿姐,我也想去。”
草場裡沒有什麼是紀澄雨愛玩的,但她跟在紀秦婉身邊,又悶得很,正想四處走走,散散心。
紀秦婉笑道:“好,你們這些頑猴,都去吧!喂了馬,記着時辰回來吃烤肉。”
“是,我會看好弟弟妹妹的。”
紀澄雨牽起崔豐年和張知茵,還沒扮好穩重的阿姐,便被左右的倆人拉扯着,跑了起來。
“……欸、等等、太快了!”
“嘻嘻,表姐好慢呀!”
“……不怕、我慢。”
一左一右、一快一慢,紀澄雨身形不穩,好幾次都被自己絆得踉跄。制服不住瘋跑的倆人,她隻好努力跟上,邁開了步子撒歡跑起。
一時間,直沖遠方的三道身影,驚起了一波金黃色的草浪。
“真鬧騰。”崔時清看着他們,無語了好一陣。
紀秦婉吃着橘子,笑問:“你是眼饞吧?”
攔住了一再伸向甜橘子的手,崔時清歪着身子抵擋觊觎的目光,皮笑肉不笑道:“眼饞沒什麼,我更怕嘴饞的。”
紀秦婉看了好久,也沒找到她的破綻,隻得悻悻然地拿起矮幾上的橘子,自己剝皮自己吃!
“你是什麼時候染上這護食的壞毛病?”
崔時清邊吃邊道:“現在此刻。”
紀秦婉吃了滿口酸,禁不住氣悶道:“你以前可不這樣的,何人教壞了你?”
崔時清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正要開口報上紀危舟,名字剛到嘴邊,又有些不自在,便讪讪然閉上了嘴。
紀秦婉看着她欲言又止、還頗有些羞惱,轉念一想,頓時明了,戲弄道:“難不成是我家三郎?”
崔時清聽着這話有些不順耳,在心中默默補充了一聲。
——我家的。
紀秦婉瞅着裝聾作啞的女娘子,暗笑着,又免不得感慨。
“我記得小時候,你們最不對付了,不似二郎、還能與你吵上幾句,你們倆人一見面就繃着臉,什麼話都不說,眼神卻兇得很,活像是見了仇人。卻沒想到,最後會走到一起,還處得極好。”
可不是見了仇人嗎?崔時清輕哂着。
至于紀秦婉所感慨的,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處得好,也不過是一時。
他們怎麼也不該,一直這樣好下去的。
一旦事畢、萬事終了,就會結束。
但是,崔時清又忘了,她從沒有想過、沒有界定過,什麼時候才是萬事終了。
直到她憶起往事、想起這個極其重要的問題,已過了許久、走了很遠。
面對一直默不作聲的崔時清,紀秦婉抛去玩笑之心,莫名有些不安,握住了她的手,溫聲問道。
“時娘,你們真的想好了嗎?”
崔時清的視線在緊緊握着她的手上,停了須臾,緩緩擡眸,看向了滿是關切的眸子。
不是第一次有人問她這個問題。
就連她自己也在心中,提過無數次。
想好了嗎?
這樣做,真的對嗎?
沒有答案,她至今也沒有答案。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她走上了這條路,便不想回頭。
對錯與否,就像經過的、失敗的八次人生,隻有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會有答案。
這樣是對、還是錯的答案。
但是,這個答案也沒有了意義,一切都不可挽回。
崔時清直視紀秦婉,眼中帶着決絕與悲壯。這不是一個待嫁女娘的眼睛,她回答的也不是一場婚姻的是與否,她想說的,是關于她這一世,她想告訴眼前的人,告訴自己。
“我……”
“不要!”
一聲凄厲的叫喊響徹草場。
又一次,崔時清感受到自無垠碧空投下的、充斥着惡意的注視,輕蔑與嘲諷的冷笑。
徹骨的冷寒從心底而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推開同樣渾身發冷的紀秦婉,推開面前的所有人,艱難地站了起來,顫抖着身體,看向了遠處。
金黃的長草、遍眼都是的溫暖,夾雜着一抹突兀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