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正院傳來消息,崔氏主家來人了。
不同于崔其沂來時的待遇,崔時清得到通傳便抛下身邊的人,跑到正院前廳。
白袍郎君長身而立,背對着她與長輩叙話,崔時清的眼睛晶亮,揚聲歡喜道:“阿兄!”
崔雲許轉過身,看着女娘穿着厚實的紅錦衣,發間的兔毛發帶随着她的跑動顫顫巍巍,活像個喜氣好動的大兔子,登時笑出了聲。
“阿兄!”崔時清眼裡綴着星子,仰頭又喚了一聲。
崔雲許伸手撫摸崔時清的兔耳朵,看着她紅潤的氣色,彎眸笑道:“養得不錯。”
“還是阿兄送來的女醫好。”雖說有了紀危舟以後,主家派來的女醫并沒有用武之地,但也不妨礙她賣乖讨好。
“好了,阿兄我、也在這裡!”崔長殷酸溜溜地擠進妹妹的眼皮子底下。
崔雲許眉眼溫潤,沒有和堂弟計較,往邊上退了幾步,禮讓他。沒料到的是崔時清也跟着崔雲許的動作,也往旁邊挪了挪。
無人問津的崔長殷:“……”
不能怪崔時清厚此薄彼,在國公府十餘年來,來京都最多的便是崔雲許,還有平日裡沒斷過的書信禮物,關系自然更親厚。
“叔父呢?他怎麼沒來呀?”崔時清在廳内看了一遍,失望地瞅着崔雲許。
同樣遭到冷對的崔其沂:“……”
比起父兄二人,崔豐年獨有的優勢便凸顯出來了,他胖乎乎的雙手扒拉着堂兄的腿,邀寵地撲閃起圓溜溜的大眼睛。
崔雲許單手抱起豐年,說道:“本來是要來的,但不小心染了風寒,受不得舟車勞頓隻得作罷。”
“嚴重嗎?醫士如何說的?”崔時清緊張地看着他。
“不嚴重。開春以後天暖了,他便來京都看你。”崔雲許溫聲撫慰。
“叔父體弱還須好生将養,年後我陪着時娘回鄉拜見叔父。”
崔雲許神情訝異地看着過早改了口的紀危舟,瞥了眼沒有什麼反應的堂妹,抿唇笑道:“好,我與阿爹在家中等你們。”
紀危舟也笑了笑,把手中的披子圍在崔時清的肩頭,輕聲抱怨着,“如此急躁,連個披子都不帶。”
跑了一路,方才不覺,此刻寒風拂來倒有些涼意,崔時清老實圍着羊絨披子,小聲嘟哝道:“知道啦。阿兄在此,不許說我了。”
“這兩小兒稚氣未脫,還鬥上嘴了?”陳芝岚面色如常地戲笑道。
比之崔雲許的淡然接受,崔其沂夫婦的表情都不太自然,尤其是紀月隐,看到侄子緊跟在女兒身後,面色當即便冷沉了下來。
“時娘過來,我有些話要與你說。”紀月隐忍着怒氣,對着女兒招了招手。
崔時清知道她要說什麼,但卻還沒想明白、更未下定決心,而此刻母親的招喚像是一根勒緊脖頸的繩索,讓她感到窒息的同時,便是下意識想要逃脫。
一時之間,場面有些僵持。
紀月隐知道自己作為母親是失職的,把親生女兒托付于母族十餘年。她很早便後悔了,但破碎的母女關系卻容不得她悔改。
這座府宅的至親各有各的私心,而她也是有的,她希望在母族的幫助下可以修複她們二人的關系,然而卻決不願看到自己的女兒也為紀家所用,陷入險境。
紀月隐正要以更強硬的态度來表達她的反對,紀危舟卻突然開口,打破了正廳的沉寂。
“母親找你私話,想必是有重要之事,阿兄有我招待,你且放心去吧。”
他不說還好,說完以後紀月隐的怒氣徒長,對着小輩到底沒能罵出口,怒瞪‘始作俑者’一眼,才淡聲道:“三郎還是稱我姑母吧。”
“是、姑母。”紀危舟垂下眼眸,溫順地應了一聲。
紀危舟的逆來順受落于崔時清眼底,讓她頗不是滋味,憋了一口悶氣,怒其不争地斜乜着他,得來一個故作堅強、又藏不住委屈的淺笑。
“……”崔時清的心亂成一鍋粥,轉而看向紀月隐,語氣也冷淡了幾分,“阿兄長路跋涉也都乏了,我們還是先送他回院子安置吧。”
‘我們’指的是何人,亦是不言而喻的,總歸不是她們母女二人。
紀月隐不免生出幾分幽怨,以往覺得侄子多好,如今便覺得自己多眼瞎。
此人分明與宮裡那位一樣,都是一窩出來的狐狸精嘛!
崔雲許亦看出了伯母和紀家人之間的生分,把豐年遞與崔長殷,走到崔其沂的身邊,無聲詢問。
崔其沂搖了搖頭,顯得有些懊惱。
而被嫡親阿姐視為‘始作俑者’的紀光更是心中發苦,在接連的眼刀下,走到兒子身邊,商量道:“陪阿爹下盤棋吧。”
崔時清不由觀察起紀危舟的面色,心想他若是不願,便想法子把他領走吧,阿兄總歸還要在京都住上一段時日,不愁相聚的時候。
“我與阿爹許久沒有對弈了。”紀危舟颔首,對着崔時清安撫般勾唇笑了笑,與紀月隐等人作揖行禮,又和崔雲許交代了一聲,“阿兄如有不便之處,盡可派人與我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