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長殷撓着腦袋,粗聲粗氣說:“我哪裡知道了!阿爹阿娘在此事上嘴巴特别嚴,隻咬死說他們不合适,其他便再不肯透露半分。”
崔雲許歎了口氣,正要走到角落裡探查屍首,江南帶着幾名臉生的手下走了進來,與他們拜了一禮,便絲毫不客氣地用漆布裹住屍首和殘肢,扛着離開。
“紀家三郎是個有成算的人,伯父伯母恐怕很難如願以償的。”崔雲許負手說道。
崔長殷跟在堂兄身後,小聲嘀咕,“有成算也好,至少可以護得了阿妹。”
“怎麼?你又同意了?”崔雲許失笑着。
“我總歸不是阿爹阿娘,都過了這些年,始終想不明白。”崔長殷面露惆怅。
崔雲許沉吟片刻,抖了抖衣袖,翻身上馬。
“走吧。”
“就這樣回府了?”崔長殷還有些遲疑。
崔雲許失笑道:“回什麼府?我們也去城南新居所。”
“啊?阿兄不是說了,要與他們互訴哀腸的時間嗎?”崔長殷一臉困惑。
“不是給了嗎?算算時辰,該說的也都說完了吧!”
崔雲許看了一眼日頭,理直氣壯地打馬疾馳,大風吹鼓他的衣袂,把目瞪口呆的崔長殷晃得眼花。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堂兄弟二人把城南的街巷逛了一遍,也沒有找到橋鹿巷,更别提什麼新宅子了。
最後敗興而歸,回到國公府找人一問,才知道紀家三郎身邊的小厮口中的‘橋鹿巷’是前吳巷!
*
前吳巷的盡頭。
再次來到新宅子,眼前已煥然一新,每一處都有他們共同構畫的痕迹。
這些不久前隻存在于想象中的一切,此刻真真實實出現在崔時清的眼前,反倒是給了她一種如夢似幻的錯覺。
好像一場小心翼翼做的、唯恐醒來的美夢。
“這是我們家?”仰頭望着紀危舟,崔時清忐忑地問道。
“是,是我們的家。”紀危舟的眼中綴着星辰。
指尖輕輕扣着他的衣襟,崔時清彎起唇角,但一開口卻又全是不安。
“你想好了?我這樣惡毒的女娘,你真的不害怕嗎?”
紀危舟注視着崔時清的眼睛,也問道:“我沒有軟軟想象中的那樣風光霁月,我也有陰暗的一面,軟軟會害怕嗎?”
在破廟中的那種緊張聆聽的感覺再次回來,崔時清沉了沉氣,再道:“有多陰暗?”
把崔時清抱緊了裡屋中,垂眸替她卸去外衣鞋襪,紀危舟像是在忙碌間忘了方才的閑談。
“疼嗎?”
看着青紫的淤痕,紀危舟的嗓音沉悶,仿佛也被人掐住了脖子,連呼吸都極為滞澀。
“疼。”
崔時清躺在暖榻上,被綿軟的錦衾擁裹着,身心都升起了一股筋疲力盡後的倦怠。她的眼皮有些發沉,連思緒都變得遲緩,半天才慢吞吞回了一聲。
“我應該殺了他的。”紀危舟後怕道。
崔時清迷迷糊糊地笑道:“不怕違背佛祖了?”
“要是沒了你,誓約又算得了什麼。”
紀危舟檢查她身上的擦傷淤青,越看越是心驚膽戰,他不敢想象,要是遲一點、遲那麼一點,她……
“對不起。”紀危舟又道,一雙眼眸浸了水一般,濕霧霧的。
在這聲突兀的道歉下,崔時清勉強睜開眼睛,看着紅了眼眶的郎君,心髒不禁被攫緊了。
她伸出手指,撫過這雙眼睛,心尖如同被針紮過陣陣刺痛。
“你在難過什麼?”崔時清捧着他的面頰,蹭了下鼻尖,柔聲道,“我還在呀,就在你身邊。”
‘啪嗒’一聲,淚珠砸在手背上,看着被自己哄得垂淚的郎君,崔時清手足無措,連瞌睡都丢到了九霄雲外。
“你、你哭什麼呀?”
紀危舟一言不發,直勾勾望着面前的人,默默落淚。
他沒想過要哭的。
從第一世開始,他就知道眼淚是最無用之物。除了讓人輕視,再沒有任何作用。
他以為自己沒了垂淚的能力。
但是,看見桃花眼倒影出自己的那一刻,他卻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