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下的觸感讓崔時清驚了一瞬,看向單膝跪在身側的雲霞,眉心微動,由着她為自己上藥。
微涼的藥膏覆在傷口上,讓崔時清也冷靜了不少。
拂開托着手掌的雲霞,她道:“把這裡收拾好,不必跟着。”
雲霞垂首聽令。
從若兮手中取過披麾,崔時清圍裹着自己,徑直朝外走。
刑部大牢陰沉潮濕。
紀危舟衣裳單薄,背門而坐,透過一扇窄窗,仰視着朦胧的月色。
崔時清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怒視着身邊的随從。
江南耷拉着腦袋,不敢直視當家主母,隻得偷偷摸摸給引路的獄卒一個眼神。後者已感受到那股比刑部監牢還陰寒的眼風,也不敢拿喬,忙不疊掏出鑰匙開了門,與江南後退了兩丈守着。
聽到動靜,紀危舟收回視線,轉過身來。
沉郁的眸子在看清來人時,頓時陰霾盡散,眼眸亦亮了起來。
“軟軟?!”紀危舟又驚又喜,沒料到崔時清會來牢中見他。
崔時清面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兀自參觀這方寸天地。單薄的衣袍,冷寒的薄衾,漏風破敗的小牢房。
還真是在坐牢。
崔時清漫不經心地看着淪落至此的天道之子,輕笑了一聲。
“你的心中有數、運籌帷幄,便是把自己處理進了牢子裡?”
“……”紀危舟苦笑着,無言以對。
“挺好,挺好的。”崔時清攥着披麾上的絲縧,若無其事地連聲道。
紀危舟忐忑地走上前,輕輕勾住崔時清的指尖,“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軟軟生氣也是應該的。”
“生氣?我不生氣。”崔時清歪唇笑了笑,眼中卻閃過了厲色,“這些不都是你自己所求的嗎?我可管不着。”
紀危舟躬下身子,才剛伸出手想要索抱,便被崔時清無情地推開。
“又髒又臭的,不許碰我。”
紀危舟順勢裝起虛弱,踉跄着跌坐在地,睜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面如寒霜的女娘。
“……無賴。”沒有用全力的崔時清沉默了片刻,扯着唇角罵道。
“我想你了。”紀危舟委屈道。
“想我?想我想到,必須來牢子裡,對月傷情嗎?”崔時清怒火中燒。
她想不明白,和孟雲希鬥法,有必要用自己作為籌碼來賭嗎?先是任由皇太孫的傳聞滿天飛,現在又束手就縛,來到别人的地盤當階下囚。
是覺得自己命太硬,還是活得不耐煩了?!
崔時清不信,除了這樣的損招,就沒有别的法子了!
紀危舟看懂崔時清眼中的情緒,盤腿坐在地上,看着她的眸子,輕聲道:“這是最快的辦法。”可以讓他們徹底擺脫孟雲希的辦法。
最快?好個最快!
看着向來成竹在胸的紀危舟,心中積攢的那股情緒頓然洩了氣,崔時清感到一絲厭倦。
她沉默了須臾,攢眉道:“國公府外有禁軍把守。”
在崔時清過分沉寂的狀态下,紀危舟不安地扣緊了掌心,柔聲說:“不出三日,他們便會撤走。”
“既然你這麼有把握,我也不必操心了。”崔時清點了點頭,冷淡地看着他,“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紀危舟很想上前,抱住崔時清,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與她解釋、和她認錯,直到融化女娘眼中的冷意。
他克制自己,由着崔時清誤解他剛愎自用、獨斷專行。
他想,以後他們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用以彌補。
眼下,便……
但在崔時清愈發冷淡的注視下,紀危舟沒由來一陣心慌,他再顧不上其他,忙聲說:“江南那裡有些東西,在最後關頭可以扭轉敗局。”
崔時清微怔了須臾,狐疑道:“你不是不願意我摻和此事?”
在她心中,不願意便是不相信。
哪怕紀危舟說了再多甜言蜜語,她看到的都是不信任的作為。
這也是她在那一瞬,心突然冷下來的原因。
她本不該把此人裝進心裡,情之所起卻不得控制。但她也有驕傲,她無法容忍自己的一廂情願。
若是得不到全部,她便放下,一絲一點都不要了。
紀危舟知道自己沒有錯上加錯,眉眼專注地仰視着他心中的明月。
“我心悅軟軟,願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你手中。”
崔時清五味雜陳地看着席地而坐的郎君,說不出是該歡喜、還是忐忑。
但她知道,她是不舍的,不舍輕易抛下這個人。
注視着紀危舟,久遠的記憶在眼前一閃而過,指尖微斂,崔時清摘下腕上的梅花镯子,丢在他的面前。
看着茫然的眸子,崔時清淡聲道:“要是想出來,便用此物來求我。”
紀危舟垂下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赤金掐絲嵌紅寶石梅花镯,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着,握住了還帶着女娘溫軟氣息的镯子。
他沒有擡頭,嗓音暗啞道:“我等着軟軟,接我歸家。”
崔時清看不到紀危舟眼中的情緒,但感受到了他語氣中的眷戀,凝神注視了他一眼,抿唇轉身離去,隻留下一聲很輕又極具分量的低語。
“好,我會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