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文帝緊緊揣着帛書,痛哭失語。
“臣告退。”紀危舟雙手作揖,恭而敬之地彎腰行拜,轉身離開。
身後的哭聲漸漸遠去,他已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一人。
*
天邊黑雲聚起,線雨落下,塵煙雨霧間,單薄瘦削的身影緩緩走來。
空洞的眸子倏然有了光彩,崔時清逆風奔向了他。
“不是送了衣袍,穿這麼少作什麼?是要修仙嗎?!”
崔時清一掌拍在紀危舟的肩頭,阻攔他求抱的動作,瞪了一眼身後雙手空空的江南,隻得勉為其難地張開雙臂,為作死的蠢漢取暖。
“我唯願與軟軟同在紅塵,生生世世作對尋常夫妻。”
紀危舟笑着抱住了崔時清,單手提起兜帽,罩住她的腦袋,抱緊了衣裙上染了濕寒的女娘,闊步走到自家馬車中。
解開有些潮濕的披氅,攬着崔時清于爐子前取暖。
“你在家裡還能住上幾日?”崔時清語氣冷淡地問。
紀危舟捧着女娘冰涼的雙手,一下下揉搓着,“我以後都待在軟軟身邊,哪兒都不去了。”
崔時清眉眼微動,心底歡喜,面上卻依舊冷淡矜持,“少說這些花言巧語,我不愛聽。”
紀危舟知道她心中有氣,溫聲說道:“既然軟軟不喜歡,那我以後便少說多做。”
“你這張嘴,倒是會糊弄人。”崔時清靠在紀危舟的肩頭,甕聲甕氣道,“說說罷,你是如何糊弄陛下的?他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紀危舟輕撫着崔時清的肩頭,低聲把帛書之事盡數道出。
開國勳貴、皇室宗親,前朝老臣,各個如狼似虎。先太子趙虛淮仁善,但手段偏于軟弱,他自知無力對抗這些虎狼,決意把儲君之位讓與庶兄。
但太子妃孟雲希卻不願自此成為無權無勢的王妃,守在邊塞清苦度日。
她密謀暗殺秦王無果,便轉而把刺殺之事嫁禍于夫君,更不惜殺夫棄子,以此投誠伯兄,隻為成為天下至尊的女子。
兩個心懷野心之人一拍即合,即便得償所願後兩相厭惡,還是不得不扮演一對舉案齊眉的天下夫婦表率。
不僅是因為結盟殘害兄弟夫君的秘密,還為了告訴所有人,他們的選擇沒有錯。
聽完這段舊事,崔時清輕扣着紀危舟指節上微鼓的青筋,低語安慰道:“亂世用法,盛世用儒。先太子是生錯了世道。”
紀危舟心中一暖,擡起女娘的下颌,望着她的眼睛,開口道:“我并非不信你。這其中牽扯了許多,當時我也不知應該從何說起,便擅自而為。但我真的知道錯了,軟軟不要對我寒了心。”
“錯在何處?”崔時清垂下眸子,不去看他。
紀危舟躬着身子,抵在崔時清的額上,鼻尖相蹭了一下,悶聲道:“我不該讓你擔心。”
崔時清思潮翻湧,擡頭望進那雙黑眸中,沉聲問:“你想要那個位子嗎?”
成為大帝,成為天下人的帝王,成為其他女娘的夫君。
“不,我害怕那個位子。”紀危舟目不轉睛地看着崔時清,吐露了心聲。
他害怕那把冰冷的椅子,害怕再次失去眼前的女子,害怕日複一日活在孤城中。
崔時清丢掉了渾身的戒備,緊緊靠在紀危舟的身上,感受着屬于他的氣息。
“當皇帝也沒什麼好的,有我在,必定管你錦衣玉食!”崔時清軟聲哄騙道。
“軟軟會對我好?不騙我?”紀危舟動作輕緩地摩挲着女娘的後頸軟肉。
“會的,會的,不騙人。”
……
回到府中,崔時清推着紀危舟入浴房以後,便兀自靠在門外,豎着耳朵聽着裡面的動靜,雙手撫在心口上,感受着平穩的心跳聲。
“真的回來了。”
崔時清嘟哝了一聲,低頭看了眼衣裙上細雨留下的痕迹與褶皺,急忙走到側間梳洗換衣。
*
“毒婦逆子!”
賢文帝一把推到趙晟真,用力扇了孟雲希兩個耳刮子。
“父皇,都是有人害我們,兒臣的手是好的,兒臣不是廢人啊!”趙晟真扒拉着賢文帝的長靴,痛哭流涕。
賢文帝沒有絲毫憐惜,擡腳踹開他,指着地上的嫡子怒斥道:“就你這樣還妄想成為太子?你何德何能?!如何能配!”
孟雲希把散落的頭發撫至腦後,高傲地擡着下巴,冷眼看着賢文帝輕蔑道:“是啊,不配。你的兒子們、與你一樣,皆是奴婢之後,如何配得上皇太子的尊貴?”
“毒婦!都是你!都怪你!”
賢文帝高舉手臂,踉跄地走上前,正要再次動手,孟雲希靈巧地閃身躲過。
“怎麼能全賴我了?你不嫉恨他嗎?是你心胸狹隘、自私自利,暗中與他相争,才逼死他的!要不是你,我怎會淪落至此?我本該就是一國之後!我本該有天下人豔羨的夫君和兒子!本該如此!”
賢文帝急火攻心,雙眼赤紅,渾身上下如被烈火撩過一樣,又痛又癢,喉嚨中發出破碎怪異的喘氣聲,如同未開化的野獸,甚至無法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哦?淬仙丹斷了好幾日了。陛下不是把離虛藏在極宸殿了嗎?他得了聖眷,理應為您分憂才是。”
孟雲希輕笑着,瞥向了身邊的秦嬷嬷。
“陛下病了,送他回極宸殿靜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