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睡了多久,崔時清迷迷瞪瞪地轉醒。
還沒反應過來身處之地,便嗅到了熟悉的氣息。撐在脊背上的大掌緩緩托起她,唇邊抵上了一隻瓷杯。
喝了幾口溫水,她蜷在紀危舟的臂彎間,望着俊朗的容顔,眼神有些迷離。
“用些粥米?”紀危舟擦拭着濕濡的唇瓣,溫聲問。
“……她呢?”崔時清的聲音透着初醒的沙啞,渾身沒勁,連說話都有些費勁。
紀危舟在崔時清的額間吻了吻,說道:她醒來以來,便自盡身亡了。”
“自盡?不對,她憑什麼比我早醒?!”崔時清不滿道。
“自是用了些手段,才把她叫醒的。”紀危舟也不隐瞞。
這個曾對他下過毒,又來暗害崔時清的人,紀危舟沒有半點留情。
突然之間,崔時清想起許憫兒抛下的誘餌,話裡話外間的古怪。
凝視着紀危舟,她輕聲問:“可說了什麼?”
“都是些瘋話,沒什麼好探究的。”紀危舟厭惡地皺着眉頭,“我告訴她孟雲希再無翻身的可能,她便受不住刺激,咬舌自殺。”
崔時清深吸了一口氣,怒聲道:“左右不過三日便會一命嗚呼,她急什麼?”
散魂香。
她曾在古籍裡看過,這是西域王室的秘藥,一旦沾染,便會昏沉嗜睡,最終在夢魇中斷氣身亡。
如此邪性的毒藥,許憫兒是存心不想讓她好死。
偏偏眼下,此人提前自殺,她沒有鞭屍的癖好,怕是要把這口氣帶入地府了!
“玩了一輩子鷹,最後被鷹啄瞎了眼睛!”崔時清憋屈地叫罵着,生生氣紅了雙眼。
紀危舟瞧出崔時清的委屈,連忙輕撫她的脊背,解釋道:“她用的是麻沸散,并非散魂香。軟軟沒有中毒,身子很康健!”
“……麻沸散?!”崔時清木讷地眨巴着眼睛。
“是,是麻沸散。”紀危舟抱緊了崔時清,心中存着慶幸。
好在,他一早便把許憫兒藏的散魂香換成了普通的麻沸散。讓人昏沉欲睡的藥效,亦讓那個瘋魔的人放松了警惕,不至于造成更大的傷害。
“怎、不至于吧?她買到假藥了?”崔時清坐直了身子。
知道自己沒有中毒以後,手腳也不乏力了,渾身都是勁兒。
“或許。散魂香極為珍貴,哪裡是那麼好得的?”紀危舟語氣含糊地猜測着。
“也是。”崔時清點了點頭,仰頭滿眼期待地瞅着紀危舟,又問,“她知道藥是假的,才氣得要死?”
“估計是。”紀危舟撫摸着崔時清的烏發。
崔時清眸子轉了下,冷哼道:“還是便宜她了!”
她向來睚眦必報,從不是大度之人。許憫兒若是沒死,她也不會輕易放過,不來幾套酷刑,是不會讓她好死的!
紀危舟看着女娘癟着嘴,心有不甘的小表情,淺笑着,與其商量道:“狗急跳牆,他們在暗處,軟軟還須謹慎,若是有要出門便都帶上我吧?”
“帶着你也無用呀!要是再遇上許憫兒這般癫狂的信衆,不惜與我同歸于盡,不是白搭了一個你?”崔時清撇嘴道。
“若是真有危險,我也想與軟軟并骨同葬。”紀危舟眉眼沉沉。
“可别。”崔時清捂着耳朵,一副聽不得這話的表情,搶在紀危舟說話之前,又道,“我還沒活夠呢,不許說這些喪氣話!”
紀危舟下颚緊繃着,沒有吭聲。
“好了,盡量帶着你還不行嗎?”崔時清看不得紀危舟沉悶的模樣,指腹撫過他下巴上冒出的淺淺一層青色胡茬,做出了妥協。
“行。”黑眸似是灑進了暖陽,紀危舟環抱着崔時清,無聲笑着。
望着被哄好的郎君,崔時清眼波微轉,又補充道:“但不許你跟着的時候,也不能鬧騰,曉得嗎?”
“曉得。”紀危舟沒有再得寸進尺,順從地點了點頭,“軟軟想要我陪着,我便陪着。不想、便多帶幾名護衛出門。”
“哦。”崔時清靠在他的肩臂上,聞着紀危舟身上冷松微苦清寒的木質香氣,懶洋洋地半阖着眼睛,“隻能明日再去永巷了。”
“永巷就在那兒,跑不了,你我随時都能去的。”手掌托着女娘的後腦勺,輕輕揉搓着絲滑微涼的墨發,紀危舟的眼底聚起柔色。
“對,随時能去。”崔時清困得睜不開眼睛,面頰蹭了一下緊實健碩的臂膀,悶聲道,“我還想歇一會兒,你、自個兒玩去吧。”
紀危舟依言扶着她躺下,俯身在崔時清的唇上印下一個吻,低語道。
“睡吧。”
回應他的是,愈發綿長的呼吸聲。
*
許是麻沸散的作用。
崔時清睡得無知無覺,及至月夜,也沒有醒來的迹象。
身體随着本能,翻了一個面,手掌摩挲着,勾到了壓在枕下的梅花镯。
金玉的涼意傳來,她的指尖蜷縮着想要擺脫透骨的寒意,但在睡夢中卻不得章法,被那股不可抵抗的力量拉扯着,跌入了不見五指地深潭中。
“好冷。”
抱着自己,崔時清下意識想要往暖被裡鑽,但身體卻不受控制輕輕搖擺着。
“怎麼回事?”崔時清蹙眉睜開了眼,有些生氣。
“……”
她眨了眨眼睛,用力搓了搓,瞪着面前這座空曠冷清的殿宇,懵怔地低下頭,盯着透明的身體發怔。
“我又死了?”
“呸!麻沸散死不了人!我、我這是又入夢了?”
崔時清捧着透明的手,不自然地擺動身子,探頭搜尋,看到了一身玄色龍袍的大帝。
果然,她的魂體還是必須在此人兩丈之内。
崔時清歎了口氣,正想如何從這個夢裡醒來,驟然被茶盞碎裂的聲音驚了一下。
“吓死我了!”崔時清捂着心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帝腳邊的碎瓷。
【為什麼?】
崔時清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四顧了一圈,驚聲道:“不是!這個夢,怎麼有聲音了?!”
【你該死!】
崔時清興奮地動了動身子,朝着茶室慢吞吞飄去。
許憫兒,又是許憫兒!
崔時清恨得牙癢癢,揮舞拳腳,與空氣鬥了半天,累得她直喘氣,這才掃了眼蜷着身體,伏趴在桌子上的大帝。
頂着紀危舟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蛋,他正大口嘔着血。
注視着這張熟悉的面孔,即便崔時清不斷告訴自己,此人不是她的郎君,但她的心口依舊無法自抑地鈍痛着。
【散魂香,西域劇毒!你這般不敬生身母親之人,合該于噩夢中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