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雪睜大眼,原本無神的雙眼此時直勾勾地望着夏夢。
那雙烏黑的眼睛裡清晰地映出了夏夢的身影。
現場議論紛紛。
衆人覺得不可思議。
為樊雪這個闆上釘釘的殺人犯做無罪辯護?
她怎麼敢的啊!
這一刻,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女人像是站到了現場所有人的對立面,站到了正義的對立面。
“這人誰啊?好大的口氣!”
“呵,是哪個來博眼球博流量的網紅嗎?”
“長得挺漂亮的小姑娘怎麼就不幹人事呢!”
“有病吧她?替一個殺人犯辯護什麼?”
夏夢并沒有回應這些人的質疑。
她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坐在旁聽席最前排的年輕女生身上。
蔣瓊然。
蔣瓊然神色複雜地盯着她。
那黑洞洞的眼神,看起來與夏夢第一次從樊雪臉上的眼神很像。
平靜中透着一絲瘋狂。
夏夢的視線并沒有在她臉上停留太久,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夏夢沿着台階向前,走到旁聽席的第一排,對着審判長,說:“審判長,我能證明樊雪無罪!”
審判長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女人,梳着一頭利落的短發,看起來很是幹練。
她臉上沒什麼太多的表情,隻是微微擰眉,陳述道:“本庭已經審理了本案所有的證據,嫌犯本人也已經認罪了。”
夏夢堅定地回答道:“我能證明她是在異常的精神狀态下進行的認罪行為。”
這話一出,現場不少人嘩然。
“什麼意思?她現在是想說樊雪是神經病?”
“靠!精神病就能逍遙法外嗎?”
“這人什麼意思啊!收了錢了是吧?”
“果然現在的年輕人為了錢真是一點兒底線都沒有了!明明都已經鐵證如山了!還妄想幫殺人犯脫罪!”
“喂!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助纣為虐!!”
“這不公平!!這對死去的那四個無辜的人公平嗎?啊??”
甚至還有人沖夏夢叫嚣起來。
現場義憤填膺者衆多,像是給彼此平添了無限的勇氣。他們站在人群中,如同站上了道德制高點。
公訴人站起來,顯然已經得知了夏夢被列為辯方證人的事。
他說:“辯方證人夏夢是吧?已經有專家對樊雪做過了司法精神鑒定,證明她的精神圖景内部分場景與犯罪現場完全吻合——”
夏夢打斷他,睜大眼睛問:“司法精神鑒定?什麼鑒定?”
公訴人:“?”
他下意識低頭去翻找材料,才發現本應該夾在文檔中的司法精神鑒定報告消失了。
他不敢置信地扭頭遠遠看向周啟。
周啟朝他一臉無辜地攤手。
昨晚王向屹已經将司法精神鑒定報告簽了名寄過來了。
周啟原打算今早将這些資料跟樊雪一起移交給公訴人,可半夜夏夢的信息讓他改變了主意,在移交的時候,他悄無聲息地将這份報告按了下來。
庭上一般不會出示這份報告。
除非這東西是關鍵證據,否則一般隻是用來走個規定的流程而已。
但是,這份報告如果真的被當庭拿出來作為佐證,後又被證明有誤,以樊雪案如此高的社會議論度,對王向屹的職業風評恐怕會帶去不小的麻煩。
而夏夢和王向屹的關系又擺在那裡,有心人隻要一查,怕是會給他們師徒倆徒增不少煩惱。
人是他周啟請來的,忙是他求着幫的,他自然不能眼睜睜看他們倆被拖下泥潭。
當然,這麼做之前,他也詢問過王向屹的意思。
周啟的手指輕叩手機屏幕。
一個小時之前,他給王向屹發過消息。
【如果你和夏夢對樊雪的評估結果相悖,你覺得我該采用誰的?】
這話問得,其實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問一個當師父的:
你和你徒弟究竟誰更厲害?
你倆打一架的話,誰能赢?
甚至還藏着一層言下之意:你現在要不要就認個輸?
周啟甚至能想象此時王向屹白眼飛到天上的表情。
隔了幾分鐘,王向屹才給他回複:
【王向屹:愛用不用!】
這老頭,一把年紀了,還傲嬌得很。
周啟盯着這四個字失笑,轉過頭就把王向屹的報告悄悄拿回來了。
其實他相信王向屹的水平。
按照正規的司法鑒定流程,王向屹的做法完全合規合法合理,無可指摘。
周啟想,大概,這件案子是在“規、法、理”之外,出現了什麼他們無法預料到的偏差。
審判席上,審判長問道:“辯方證人,你要證明樊雪患有精神疾病,在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狀态下犯罪是嗎?”
夏夢站在旁聽席正中,所有人下意識将她周圍隔出一段距離,仿佛生怕與她沾上半點幹系。
她背脊挺得筆直,聲音清脆地答道:“不,我要證明樊雪無罪。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
現場再次嘩然。
“簡直荒謬!”
“這怎麼可能?”
……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時間回到幾分鐘前。
向導中心的病房裡,黎晝輕聲問道。
夏夢垂眸思索片刻,輕聲說:“昨晚發生的一切,我一個人的證詞還不夠,我需要你出面幫我做證。另外——”
“我得親手把蔣瓊然抓出來。”
……
審判庭休了庭。
審判長宣布因新的案件進展,需要退回刑偵中心重新進行證據搜集,改日再審。
王向屹上午有課,被接到黑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52樓,刑偵中心。
師徒倆故地重遊,坐在周啟的辦公室裡面面相觑。
王向屹看着夏夢腆着笑臉倒了杯茶,畢恭畢敬地遞到面前來,差點給氣笑了。
他哼哼:“挺能耐啊,課不去上,上趕着來主持正義了?”
夏夢伸手給他捶肩膀,顧左右而言他:“師父,累不累?渴不渴?快點喝口茶歇歇。”
王向屹偏頭打量她。
夏夢和黎晝已經錄過口供。
他倆将昨晚發生的事情都毫無保留地說了。
——僅僅通過殘留的精神力就進了對方的精神圖景。
這事雖然匪夷所思,但也并非沒有過先例。
黑塔的記錄中,就曾經有過資深的頂級向導憑借一點殘餘精神力,進入哨兵精神圖景的特例。
可對方是個從業三十餘年的A級向導,經驗豐富,實力強大。
夏夢原本隻不過是個精神病學與心理學的在讀研究生,跟向導甚至都不搭邊兒。
她今天意外覺醒,成了這案子的重要的轉折點。
一個剛覺醒的新人向導,居然誤打誤撞進了樊雪的精神圖景。
而黎晝的出現,成了另一個轉折點。
他居然也被夏夢帶進了那個精神圖景裡。
他們提供的證據極為關鍵。
這案子直接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殺人兇手成了無辜者;被害人成了嫌疑犯。
……
證據是分開采集的。
刑偵中心的專家對比了兩人提供的口供,排除了兩人提前串供的可能性,認定口供有效。
王向屹則再次被請過來擔任這樁案件精神疾病方面的顧問。
周啟對他們十分客氣,這次沒讓他們去問詢室,而是改在了他的辦公室。
這邊的氣氛要比問詢室那邊輕松許多,沒那麼壓抑緊張。
但按照規矩,該錄像錄像,該錄音錄音。
王向屹抿了口茶,放下茶杯。
速戰速決,直接開始。
王向屹問:“你認為樊雪的精神異常是什麼疾病導緻的?”
夏夢在他面前坐直了,語氣笃定地飛快答:“應該是近似于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症狀。”
……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又被稱為是人質認同綜合征。
是一種隻出現于特定情況下的罕見心理疾病。
心理學界暫時還沒有正式認可這個病症,但不妨礙這個情況确确實實出現過不少記錄在案的例子。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命名來自于瑞典斯德哥爾摩發生的一起銀行劫案,當時的人質對劫匪産生了情感認同,這是對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首次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