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晚飯準備得很豐盛,大多是梁清越愛吃的,還有幾個黎城特色菜,看得出來準備得很用心——雖然是出自專職廚師的手筆,但菜單都是宋競定的,食材都特别新鮮,偏清淡但口味都很好。
一頓飯吃得很愉快,盡管桌上沒人說話,但氣氛并不尴尬。宋競坐在對面隔了點距離給梁清越夾菜不方便,隻好囑咐他多吃點,都是一家人别不好意思。
梁清越倒是沒有不好意思,程宋坐在旁邊給他夾菜拆蟹做得十分順手,還能顧上自己吃飯,一頓飯比誰都忙碌。
本來宋競是想讓程宋領着梁清越去後院逛逛,程宋臨時接了個電話,去樓上的書房處理工作,梁清越沒打算跟着他去,自己在樓下随意溜達了一會兒。
換了一身居家服的程域正好在後院碰到他,帶着人去那邊的茶室坐會兒,他們家的茶室裡的茶具和家裡的裝修一樣,透露出一種低調的奢華。
梁清越不确定他要說點什麼,隻是安靜地看着他燒水泡茶,心想程宋的茶藝好像是專門學過的,程域應該就是他的老師。
“大紅袍,嘗嘗。”程域端起那個小茶杯放在他跟前,語氣竟然有幾分溫和:“程宋說你不愛喝茶,嘗個味就行,晚上也不好多喝。”
梁清越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不太懂茶,不太會喝。”
程域很輕地搖頭:“人都會有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不喜歡也不用太過鑽研,喝茶又不是論道,沒什麼會不會的。”
梁清越小口地喝了半杯,誇贊得很幹巴也很真心實意:“很香,有點酸甜?之前喝過宋宋泡的,我爸說他很專業。”
“應該算不得多專業,我教的。”程域說,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沒什麼情緒:“說起來,程宋從小到大各種方向的老師,加起來得有上百了,什麼都學,他從小聰明,就算不喜歡也能學個精通……”
他端着茶杯喝了小口,語氣很淡;“都說他是天才,從小乖巧,比别人家的小孩好管教很多……都是不了解和片面的,他從小跟同齡人玩不到一塊,說得好聽點是不屑融入普通人,其實就是被排擠被孤立了。”
梁清越有點意外:“他,被排擠……他這個性格,孤立所有人好像更有可能?”
程域愣了下,居然笑了起來:“你還挺了解他。他不是個吃悶虧的人,誰家小孩欺負他都能給人揍服,還逼着人不讓告家長,有小跟班跟着他玩又不樂意帶,沒什麼朋友是正常的。”
梁清越也忍不住笑了,這倒很符合程宋的性子,原來是從小就這麼無法無天啊。
“同一個圈子,大家學的東西其實都差不多,隻是腦子靈活的人壓力會小一點,程宋能空餘出來的時間太多了,加上他本來就不是完全能受人管制的性子,很喜歡跟我唱反調,不斷地試探底線和越界,煩人得很。”程域說這話的表情倒沒有一點不耐煩,手指無意識在木桌上輕叩了幾下,“他太聰明了,我經常來不及敲打他,人就自覺退回安全線了,天天把人按在書房都不肯低頭,然後下次還敢,是個很讓人頭疼的小孩。”
程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很淡地笑了下,“都說程宋是天才,我覺得是拿别的東西補智商了,實際上就是一根筋,想要的想做的拼了命也要抓着……沒給他養歪也算是運氣好。”
梁清越一直聽得很認真,忍不住說:“宋宋有時候是很固執,但我不覺得這是什麼缺陷,應該也算優點,特别真誠也很可愛,您把他教得很好。雖然很多人都說他脾氣大,其實也沒有,人能夠表達自己情緒沒什麼不對,他特别好,他這麼多年都沒變,很難得也很稀罕。我希望,也會努力,為他保留這份心氣,不會讓他受委屈。”
程域看了他一眼,詭異地沉默了一下:“就他能受什麼委屈,别太把他當回事了,他就會蹬鼻子上臉,你也别太慣着了。”
梁清越笑了下,“習慣了,他就是有一點小脾氣,沒什麼不好的。”
程域:“……”
“當年,其實我也想過要找你聊聊。”程域坐姿很端正,即便這麼放松地坐着也不顯得随意,整個人都顯得挺拔有風度,“但又覺得這是自己家裡的事,貿然去找你不太妥當,也很失禮。程宋去國外不過是提前了一點,不讓你們聯系确實太苛刻,不是為了考驗什麼,單純覺得那點感情會被時間消磨徹底,人都會有自己的生活,沒必要大動幹戈。”
梁清越很輕地歎息了一聲,“其實您說得沒錯,我都要想不起來是怎麼堅持下來的,換做現在可能真的沒勇氣了,這事挺傷筋動骨,他有時候真挺絕情的。”
他說完笑了笑,有些無奈:“說起來很沒出息,我知道您不太喜歡我……不管是性别還是職業,好像都不太入您的眼,但好像确實改變不了,今天過來心底很忐忑,可能說話做事都有點不妥當,希望沒有讓您不高興。”
程域看向梁清越,“我下午沒說假話,你不用這麼謹小慎微,我很抱歉那些刻闆印象,但從來都沒有看輕你的意思。當時确實想不到什麼合适的方法,後來時間長了我都希望他能主動服個軟,我也當不知情算了,都差點忘了他死犟的性子了。”
“培養程宋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雖然他總惹我生氣,但我一直挺為他驕傲的,好像不論在哪都不會被環境影響或同化。我想他走到現在,也有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将來家裡的一切都是要交給他的,以後的事情都交給時間好了,随你們開心吧。”
梁清越有些詫異他這番話,程域卻朝他舉了下茶杯,眼神很溫和:“清越,别怪他,他那時候太年輕了,決絕得很傷人。也許這輩子都學不會圓滑,脾氣收斂不住,希望你能多包容,說不好是一根筋還是長情,都好好的吧。”
“他不需要學那些,也不會被人改變,談不上包容,現在就是很好的生活了。”梁清越笑着說。他是真的不覺得程宋這樣有什麼不好的,一個人能從一而終成這樣,好像永遠不會落入現實的規則中被束縛,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不管是對程宋,還是對他自己來說。
兩人以茶代酒,很輕地碰了下杯子,喝完了這一小杯的茶水,聊了些更輕松家常的話題,意外發現居然能說到一塊,都有些驚喜。
處理完工作的程宋終于姗姗來遲,戳在門口遲疑地看着他們:“你們……沒說我壞話吧?”
梁清越有點無奈,朝他招手:“忙完了,喝不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