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斷了霍知雲的電話之後,池叙将車停好就步履匆匆地進了大樓。
臨上樓之前,還特意跟值夜的保安師傅打了招呼,說一會兒有個長得人模狗樣個子挺高的男的會過來找他,叫師傅給他留個門。
不留也行,但這男的真的很粘牙,希望師傅保護好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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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電梯直升至二十一樓停下,池叙辦公室所在的樓層。
時間已經很晚了,公司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四下黑漆漆的一片,隻有走廊牆壁之上嵌入式的小夜燈還能發出些不算太明亮的光芒。
皎潔的月光順着走廊幽長的落地窗傾瀉進來,在透亮的大理石地面上鋪了一層輕而薄的銀霜。
池叙其實從小就有那麼一點點怕黑,并且這個毛病似乎也完全沒有說要因着他年齡的增長而稍稍有所緩解的意思。
一直到現在,池叙晚上睡覺的時候都還要亮着床頭的小台燈。
而眼下,從電梯間到辦公室的這小一段烏漆抹黑的路程對于池叙來說絕對得算得上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之前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的時候也曾有過,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有秦嘉或者是其他部門的員工們陪同着,所以也沒多害怕。
而像今天這樣池叙獨自落單的情況,細算起來好像還真是頭一回。
不敢四處亂看,隻顧悶頭快步朝着辦公室門口走。
到了地方推門走進去之後,池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辦公室的頂燈打開,開到最亮的那一檔,而後又反手摁開了咖啡機。
其實是根本不想喝咖啡的,這麼晚了還喝咖啡,接下來一宿怕是都不用睡了。
而之所以如此毅然決然地摁開它,完全是因為池叙實在是太需要一件能在這死一樣的寂靜之中發出點聲音的東西了。
而且光是咖啡機的聲音還遠遠不夠,如果可以,池叙甚至不介意誰往他辦公室裡開進一台蒸汽火車頭。
火車頭一時半會兒找不見,池叙索性又将辦公室的電腦連上了音響,随便找了個歌單播放了起來。
一套操作完成,這才終于算是不那麼害怕了。
害怕的症狀減輕了,隻是發燒的症狀還絲毫不見緩解。
池叙坐下來随手從抽屜裡找了片退燒藥服下,又将自己先前放在辦公室的一件薄薄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在音樂與咖啡機工作的交錯聲中,在這四下無人的漫漫長夜,池叙拖着這疲憊的身體,終于算是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時間。
迫切地想要放空自己一切的思緒以此來尋求一點點的藉慰和解脫,可偏偏腦袋裡面浮現出的……盡都是今天他老爸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你不是第一天在海辛工作,海辛的規矩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麼多員工都可以帶病堅持上班,為什麼你不行,你比他們特殊麼?】
【要是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看這個副總你也就不要做了,繼續回來做你的總裁辦主任吧。】
池叙閉上了因着發燒而無比酸澀的眼鏡,将眼鏡摘下來有些煩躁地随手丢到了一邊。
按說也已經在海辛工作了這麼長時間,按照海辛的工作密度和強度來說,池叙本以為自己的抗壓能力早就已經在樁樁件件大事小情上熬煉出來了。
結果到了今天一看,比起剛畢業那會兒來說根本就是毫無長進。
池叙啊池叙……
你可真是差勁。
放眼望去,這世上怕是再不會有比你還更廢物的人了。
……
一聲妄圖倒空一切般的長歎過後,池叙強拽着自己回過神,将視線放在屏幕那個才剛被打開的文檔上。
檢讨書。
是池東淮今天下午的時候留給池叙的任務,要求池叙在明天下班之前寫完了交給他。
池叙琢磨了整整一下午,卻也不知道這個長達五千字的檢讨究竟該要從何說起。
以至于到了現在,池叙都還隻是對着這一片空白的文檔像塊木頭一樣怔怔地發愣。
愣到最後雙目都有些無法聚焦,他也還是一個字都敲不出來。
或許真的是逆反心理在暗暗作祟,反正在池叙的心裡,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任何該要檢讨的地方。
沒錯為什麼要認。
沒錯應該現在就開車回家躺在床上乖乖把病養好再回來上班……
太多的心不甘和情不願在池叙已然枯幹荒蕪的内心當中不住地堆積。
于是他開始胡亂地在文檔上敲一些不知所雲的話,而後删掉,再打,再删掉,循環往複……以此來算作是自己一種無聲地宣洩。
一直以來,池叙宣洩情緒的方式好像總是這樣,有種克制又隐忍的瘋感,從來影響不到别人,但同樣……好像也也舒坦不了自己。
在那篇檢讨書的文檔裡,池叙有時會打一些無意中記下來的那種不知所雲的現代詩,有時則是會打一些他在英國留學時,常常會從同學們口中聽到的F**K、Sh**t一大堆的說唱歌詞。
就這樣将細想起來根本毫無意義的一件事情持續到第二十多分鐘的時候,透過辦公室音響的音樂聲,池叙終于隐隐約約地聽到原本安靜的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一種幾乎難以用言語表明的詭異感覺迅速從池叙的心底赫然滋生出來并快速襲遍全身,連帶着池叙的身體都随之僵硬了一下。
整個人就像是忽然聽說董事長要來視察工作一樣,莫名其妙就坐直了。
不是。
緊張毛線啊?
坐直的一刹那池叙就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不是不對勁,是非常的不對勁。
一個霍知雲來到底是有什麼好緊張的?
說公司大樓不小心溜進隻耗子對于池叙來說怕是都比他霍知雲有威懾力……到底在緊張什麼?
嘴角莫名抽搐了兩下,池叙趕忙低頭扶了下眼鏡,将眼眸深處不慎流露出的慌亂偷偷隐去,恢複到了之前的狀态。
敲門聲響起,池叙擡眼看着辦公室的門并沒有關嚴,于是隻是淡淡地對着門口說了一聲“進”。
霍知雲應聲推門進來,池叙沒打算擡頭看他,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檢讨書”這三個大字上。
看似在思考,殊不知内裡根本就是一片空白,根本半個字也想不出。
隻是不想給霍知雲眼神罷了,并不是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到底該寫些什麼
而那檢讨書上唯一留下的,還是一句不知哪首英文歌裡面聽到的罵人的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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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少爺……”
霍知雲的聲音傳來,乍一看好像确實是喝多了,連帶着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地不平穩。
上半身穿着的黑色襯衫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自己故意解開了兩顆紐扣,露出了結實又誘人的鎖骨,胸部緊實卻并不誇張的肌肉将露未露。
霍知雲脖頸上戴着一條銀色的古巴鍊,左邊耳朵上是枚純黑色的圓形耳釘。
池叙從電腦屏上擡眼看了看霍知雲,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地給霍知雲使了個眼色,叫他坐在自己對面。
霍知雲也确實是乖乖照做了,坐在池叙的對面之後就直接懶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直勾勾地對着池叙看。
一點也不見外,也一點沒有要掩飾的意思。
“少爺……”
這一聲輕喚莫名帶着幾分嬌俏,聽得池叙心裡一陣惡寒。
終于舍得再一次從電腦屏幕裡擡起頭來,對着霍知雲皺了皺眉,用一個并不算友好的目光代替了“幹什麼”的詢問。
四目相對,霍知雲對着池叙笑了笑,眉眼狹長卻偏似一片遼遠的洋海。
眼底流轉的昏昧誘人沉淪。
好在對于池叙來說,這倒不是一件多難以抗拒和克服的事。
“我在來的路上給少爺帶了夜宵,少爺賞臉嘗一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