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讨好爹爹,笑着讨好娘親,笑着讨好爹爹的三妻四妾,笑着讨好自己的兄弟姐妹……
沒人會喜歡闆着臉的孩子,所以他應該多笑笑,才能讨人喜歡。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話在他身上全然不起作用,任憑他笑得如何努力,都免不得挨揍。
許是笑得多了,将這一生的笑透支了,後來,他幾乎每時每刻都面無表情。
沒想到,臨終前,他竟是自然而然地笑了出來。
對此,他該是怎樣的心情才恰如其分?
笑應該是代表開心的。
可惜他沒甚麼可開心的,終其一生,除卻娘親與師兄,他沒遇見過一個真心待他之人。
啊,或許靳玄野該算一個,在他對靳玄野下手之前。
那麼傷心麼?亦沒甚麼可傷心的。
所以他為何要笑?
自是因為他這一生可笑至極罷?
思及此,他倏然大笑起來。
瞧着靳玄野驚愕的表情,他自言自語地道:“多笑笑才有福氣。”
——這話是娘親過世前日日對他耳提面命的。
靳玄野直覺得陸厭發瘋了。
彈指間,陸厭面色一沉,轉而命令道,“張嘴。”
靳玄野顫聲道:“你不想活了?”
陸厭奇怪地道:“你不是巴不得我死麼?何必問我?”
“我……嗯……”靳玄野不假思索地颔首道,“嗯,我巴不得你死。”
“你既巴不得我死,何不張嘴吃下這内丹?”陸厭淡淡地道,“你莫不是怕我對這内丹動了手腳?”
陸厭是名滿天下的不世之材,就算幹出了侵犯師侄之事,将他這師侄滅口便是,豈會求死?
靳玄野正苦思冥想着,突地被陸厭掰開下颌,塞入了内丹。
内丹裹着濃重的血腥味,被他吞下,須臾,他渾身上下頓時真氣亂竄。
“調息。”陸厭提醒道。
靳玄野聽話地盤腿而坐,阖目調息。
待他調息罷,一睜開眼,陸厭正長身玉立于他面上,通體被日光籠罩着,姿容絕俗,不可直視。
細看陸厭依然是一襲血衣,并未止血,由于失血過多而面無人色。
“靳玄野。”他措不及防地聽見陸厭連名帶姓地喚了他一聲,與此同時,他被陸厭扣住右腕,被迫站起身來,然後他的右掌在陸厭的驅使下,輕輕柔柔地拍在了陸厭的頭頂心。
陸厭這一番舉動行雲流水,儀态風雅,像是在品茗,而不是在尋死。
陸厭喉嚨猩甜,唇角溢血,凝視着靳玄野道:“你資質過人,再修煉至多百年,便能羽化飛仙;你品性不差,切勿行差踏錯,定要懲惡揚善;我對不住你,待我身死,你要将我碎屍萬也好,挫骨揚灰也罷,都由你;還有……”
他将一封筆墨未幹的親筆信遞予靳玄野。
靳玄野接過一瞧,竟然是陸厭的遺書,上面寫了是陸厭自願将内丹送予靳玄野的。
這陸厭想得倒是周到,可他并不想承陸厭的恩惠。
“對不住,保重。”陸厭軟軟地倒下身去,重重地砸在地上,登時血水四濺。
他這可笑的一生總算結束了。
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