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下,姜甯額頭和鼻尖還挂着一層薄汗,眼睛卻格外明亮,帶點笑意。
盈盈的眼底,映出了衛長昀驚訝的神情。
哥兒大部分長相都稱得上秀氣、端正,但要說漂亮拔尖的,卻也不多見。
然而此刻的姜甯,顯得很漂亮。
不似女子的秀麗,反而因為眉間的少年意氣多了幾分生動,像山間清泉,讓人心裡不自覺歡喜。
“那紙留着,給小小和小寶練字也比包土豆片來得好。”姜甯挽起袖子,把盆裡的土豆片翻了翻,“不忙的時候,你教他們寫字吧。”
五歲正好啟蒙,不教多的,名字跟數字得會。
沒等衛長昀答應,姜甯給盆裡換了水,擦幹手,放下袖子往外走,“差不多了,明天先賣這些,好賣之後再做。”
從衛長昀身邊走過時,發現他沒動,姜甯歎了聲。
真是個别扭的小孩,日子再難不也得過,況且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
做什麼總繃着一張臉,明明是個小帥哥來着。
可轉念一想,小小年紀沒了爹娘,又失了兄長,如今這樣也是人之常情。
“好了,既來之則安之,往後日子還長,我們家的日子可不會一直這麼難。”
姜甯稍稍踮起腳,擡手揉了揉他頭發,“去歇着吧,明早得出攤呢。”
說完,姜甯徑自鑽出廚房,回了房間。
衛長昀一個人站在廚房,垂眼望着台面被收拾整齊的東西,又望向角落那兩個陶罐。
——别怕,這不還有我呢。
昏暗中,他呆立在原地好一陣,才恍然回過神。
他得努力一些,讓家裡的日子沒那麼難。
衛長昀把砧闆洗幹淨立起來,又把盆上的紗布扯得更平整一些,這才滅了油燈離開廚房。
村尾人家少,到了夜裡更不見什麼燈亮着。
衛長昀穿過院子時,忽地往亮起燈的窗戶看,隔着透光的窗戶,能看到姜甯的身影。
正走神,卻見那身影往窗戶邊來,他才如夢初醒,飛快往房裡走。
心想,那窗戶的确該補了。
姜甯腦子裡都是明天去出攤的事,壓根沒注意到院子裡的動靜,琢磨要怎麼讓人來買。
收起支窗戶的木棍,正要回床邊時,又往廚房看了眼。
這個角度看不全,但燈滅了,那衛長昀應該也去歇着了。
姜甯搖搖頭,就覺得有些好笑。
衛長昀有責任心是好事,遇上個眼裡沒活的,他這兩日的日子都不會這麼舒坦。
可這樣大的年紀,心思太重,不見得好,怕執念太深,走上歧途。
好在衛長昀讀過書,想來不太會,隻要讓他稍微放松些,腦子自己就能轉過來。
關了窗,姜甯回到床上,瞥眼床頭櫃子放的陶罐,鬼使神差地盤腿坐着,抱着罐子開始數錢。
錢财可不是身外之物,什麼世道都是有錢萬事靈,沒錢百事哀。
一個銅闆一個銅闆數明白了,除去買小雞崽,還剩下一百八十文。
姜甯記下了數字,把陶罐放回去,這才躺進被子裡。
白天幹了活,入睡快。
夢裡都是賺錢,買大宅子,買新衣服,還要頓頓吃肉。
第二天大早,天還沒亮,姜甯就起了。
換作以前沒鬧鐘,他是死活起不來的。但今天心裡惦記着事,想到可以掙到第一桶金,還挺興奮,早早就睜了眼。
穿了身稍微厚點的衣服,從屋裡出來時,瞥了眼對面衛長昀的房間。
應該還沒起吧?
天都沒亮呢。
摸着黑朝廚房走了兩步,還沒進去,就聞到了柴火的味道。
姜甯微微錯愕地睜大眼,走到廚房門口,就見衛長昀坐在小闆凳上,正在燒火。
“你……起了多久?”
姜甯掀開簾子進去,搓了搓手。
衛長昀擡頭看他,答道:“沒多會兒,竈都還沒燒熱。”
“怎麼起這麼早啊?”姜甯在他旁邊坐下,順便在牆腳的籮筐裡挑番薯,“來不及做早飯,烤幾個番薯吃?”
衛長昀“嗯”了聲,接過姜甯遞來的番薯,扔到竈孔裡,埋在燒過的柴灰下邊。
這樣等一會兒炸完土豆片,番薯也差不多熟了,而且受熱也均勻,不會半生半熟。
“有點睡不着。”
姜甯“哎”了聲,才反應過來衛長昀是在回答自己剛才的話,“幹了那麼多活,還睡不着啊?”
衛長昀點頭,火光映在他臉上,“我……”
他不到七歲就去村裡的學堂上學,父母總是很忙,大哥比他大了快十歲,兄弟間說不上什麼話。
後來小小跟小寶出生,不到半年父母就相繼離世。他本不願意繼續上學,想在家幫忙,是大哥說,讀書才有出路,不然一輩子都隻能在村裡看天吃飯。
他信了,所以拼了命的念書。
從楊二爺開的學堂到鎮上的私塾,他一直都是最刻苦的那個,生怕對不起家裡的期望。
所以,他并無什麼朋友。
唯一算得上關系好的,是在鎮上私塾的同窗,對方家裡是做豆腐的,也指望着他考取功名。
“是不是擔心今天賣不出去?”姜甯抱着胳膊,擡頭看眼燒水鍋慢慢冒出來的熱氣,“其實我也怕。”
他說完,衛長昀眼裡立即有了驚訝。
姜甯失笑,“我當然怕啊,你們覺得好吃,可别人不一定,而且還是第一次賣,哪有十成十的把握。”
他頓了下,接着道:“但不做的話,就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總得試試。”
反正現在還餓不死,這次賺不到,他就再琢磨别的法子。
衛長昀被姜甯這一番話說得震驚,他以為姜甯那麼興緻勃勃,還幹勁十足的樣子,是有把握的。
可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