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熟悉又陌生,除了那雙褪去孩童純稚,變得更加成熟迷人又幽冷疏離的丹鳳眼,面對面如此近的距離,裴殊清依然找不到一絲與山谷記憶中的人影相符的地方。
裴殊清神思有一瞬間又回到那個寂冷幽深、冷月如霜的山谷。
已經恢複的記憶中,燕執瑄戴着面具遮住整張臉,隻露出一雙丹鳳眼,身姿挺拔背光而立,脖頸處縱橫着幾條紅色“疤痕”,手腕上半露出一塊黃棕色胎記,在皎月光輝下變成特殊的金。
遠處傳來山匪的聲音,他心中害怕可又實在堅持不住,眼簾不受控制重重垂下,意識的最後是有些模糊的嗓音,他隻隐約聽到“安國公府”。
裴殊清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眼前之人,即使和記憶中的面貌有所相差,但他清楚知道,這的确是他從十歲那年就藏在心中的明月。
在他心裡,他們本該兩小無猜、情意相許,本該三書六聘、十裡紅妝,從此攜手相伴白頭偕老的。
燕回心下怪異,裴殊清這狀态古怪得驚悚,看他的眼神壓抑着濃烈的情緒,不像是認出他來,倒像是把他認成了某個放在心中失而複得的人。
燕回不理解裴殊清這荒誕情誼從何而來,他也沒那個閑心去了解。
燕回聲音徹底冷下來:“這位公子,如果你是太閑了,我奉勸一句,去别處找樂子。”
裴殊清冷不丁聽到這句,如玉的面容白如冰霜。
裴殊清自小在裴公身邊長大,裴公素有聖賢之名,桃李天下,小時候,裴殊清總會在裴公身邊遇到不同的學子,也遇到過燕執瑄。
十歲之前,他覺得燕執瑄心性涼薄不好親近,十歲之後,他覺得燕執瑄冷血無情寡恩薄義。
但不管是十歲前還是十歲後,在裴殊清眼中,從小到大,燕執瑄一直是冷淡漠然、遊離于人群之外的,所以在小酒館遇見時,即使背影如此相似,他也不認為那個很近親孟逢晴的人會是燕執瑄。
可事實上,那人就是燕執瑄。
一個面容改變、性格改變、身份改變、名字改變的燕執瑄。
他不想承認可不得不承認,攝政王燕執瑄已經死于中秋宴宮變,如今活着的是燕回,是與孟逢晴共結連理,還有一個兩歲多孩子的逍遙山燕回。
這個猛然的認知,讓裴殊清幾欲發狂,差點維持不住自己僅剩的體面,他想不管不顧問燕執瑄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可這本來就是他認錯了人,做錯了事,最後差點害死了燕執瑄,是他親手摧毀了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他有畏怯退縮有迷茫難過,還有對孟逢晴無法平靜的怨恨與敵視。
裴殊清輕微眨了下眼睛,強忍下翻騰複雜的所有情緒,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不該那麼沖動的,這樣挽回不了燕執瑄。
“郎君誤會了,我來這裡是為了找我夫君。”他眼中面上都是真實的悲傷,“去年,我夫君被歹人所害失去蹤迹,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找他,郎君身形與他很像,讓我的手下誤會了。
“此番給郎君造成困擾實是我的不是,還請郎君勿怪。”
燕回沒說話。
裴殊清肯定是認出他了,既如此,剛才那種隐忍着失而複得的眼神又是怎麼回事?是準備演什麼情深意重的戲碼?
有病吧。
孟逢晴身影大半被燕回掩着,手腕上的玄石慢吞吞繞着圈,提醒着他裴殊清的敵意,他沒忍住好奇心,微微探頭看向裴殊清。
看着孟逢晴毫無芥蒂完全不在乎他剛才那番話的好奇眼神,裴殊清心口似是被堵了一團吸滿水發脹發黴的棉花,可面上卻朝孟逢晴露出點得體微笑。
沒關系,這隻是剛開始。
他喚了一聲“照影”,等照影恭敬到身邊,吩咐道:“你去将車上的那隻木盒拿過來。”
照影恭順領命,他很清楚,“車上的那隻木盒”是指公子今早親手拿上車的檀木盒,裡面放着一半同心玉,玉佩上系着公子親手做的同心結,而另一半同心玉在公子身上,意思顯而易見。
隻要燕執瑄見到了玉佩,了解了公子心意,肯定會回到公子身邊的。
照影很快從車廂裡拿出那隻檀木盒到裴殊清身邊。
裴殊清接過檀木盒,走上前捧着遞給燕回:“此番打擾到郎君實在抱歉,這是賠禮,還請郎君收下。”
“不必。”燕回漠然道,“既然是誤會,解開就好。”
裴殊清則很堅持:“正是因為隻是誤會,卻給郎君帶來麻煩,讓我很是愧疚,還請郎君勿要推辭。”
裴殊清說着将檀木盒又往燕回面前遞了遞,再進四五寸就能直接塞進燕回懷裡了。
燕回看着檀木盒道:“既然公子執意賠禮,我隻問一句,這賠禮是否任我處置?”
裴殊清直覺不對勁,可話已經出口,收不回來:“這是自然。”
燕回笑了下:“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