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先沖囚犯們抱了抱拳,轉身對阿銀說:“遼大王已搬來救兵,出灘場的路被完全封死,外圍還有重兵把守。”
阿銀問:“備船了麼?”
鐵匠道:“倉促間難以備齊物要。炸地洞的火藥、裝蝕水的水球,都是從遼人那邊現取的,為了托運它們過來,我趕了兩趟車。套車的狼狗還在林邊候着,已被馴熟,你看用得上麼?”
囚犯們這才省得,一直待在重監号裡的阿銀,在外面其實早有幫手。
就是不知他們在場上,是如何交流的,砸池、引水、燒地、投砸火藥、運送蝕水取來殺人,所有的一切配合默契。
囚犯在當場厮殺,是慕從心思,見阿銀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聽阿銀吩咐就照辦。
眼下遇到一個難題,怎樣全身而退。
鐵匠又說:“還有個人别忘了,不知他去了哪裡。”
阿銀漫不經心的,“那秋,秋——秋什麼?”
鐵匠道:“秋上公子。”
“什麼來頭?”
“宋特使,督鹽鐵外務,可能是宋廷某權貴家公子,看上去很有錢。”
“他人呢?”
一号死囚虎聲答:“獵殺一起,親兵就把秋公子推到了海邊,阿銀炸斷護堤,我從遠處瞧見,秋公子被火炸力道掀落進海裡。”
鐵匠面色一緊,“這等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說!”
他幾步趕到斷崖前,打量海面,過後再向囚犯一一抱拳,“各位郎君,煩請幫個忙,将秋公子與車椅打撈上來。他若是死,這溺殺使者的罪名,可賴在遼人頭上。他命大不死,我們打着護送的名頭,還能由他保我們一程——但,無論生前死後,他都離不開那個車椅,我想原璧送還,不知各位郎君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他這一臂之力可不輕,手臂肌肉贲張在袖裡,用布腕帶纏上,也難以阻擋其力量的顯現。
囚犯們經過幾場拼殺,隻剩下零落三人,分别是重監裡一号、四号、五号死囚,算上阿銀和鐵匠,也隻有五人之力。
況且,囚犯面臨的是滔滔海水,虎嘯龍吟,冰冷刺骨,後面有虎狼遼軍步步逼近,似乎已是陷入絕境。
鐵匠抱拳再請,“我鐵青指天為誓,日後若能效力于郎君,必甘驅使,決不食言!”
囚犯遲疑地看着阿銀。
阿銀卻瞅着海水冷波出神。
鐵匠歎了口氣,走到阿銀背後說:“秋上是真的有錢,此刻還在身上。”
阿銀動都未動。
鐵匠無奈說道:“救他,換券食。”
阿銀接過鐵匠手上繩索,利索地一躍而下,像是一尾黑魚。入海也不見水花,水下就是他的世道。
拉下蒙眼布,雙瞳熠熠生輝,如探晝夜。她推測秋上落水的範圍,繞着堤岸損毀的炸點不斷回遊盤旋,身上的雪水、血塊、泥巴逐漸被海水沖釋,皮骨輪廓像是瘦了一圈。
海水裡很暗,水溫寒徹透骨,可對她而言,熬過了這些冷寒,不啻是擱淺的燈魚重新回到港灣。
沿着崖壁往下潛遊,突然逡到一抹雪白。
那是秋上的衣袍錦色。
秋上沉身坐在輪椅上,渾然一體,雙眼緊閉,發冠、衣飾浸在水裡,依然無不精緻,冰海噬物,于他仿似隻是小憩。
阿銀遊過去一探究竟。
錦白衣袍熨帖在秋上的身上,他的四肢又服帖地靠進輪椅裡。此時的海底,冰冷暗流、失血失溫的折磨,未曾讓他露出一絲苦痛顔色,他就一動不動安然受之,打算休眠于此。
阿銀四處摸索,找到了輪椅的機擴,扳動後,四條綁束帶收回,将秋上與輪椅分離開來。阿銀托舉秋上的身子,奮力向上遊去。
秋上此時已不知死活,身子較沉。阿銀翻遊過來,沖着秋上毫無血色的臉狠狠打了兩下,确信無反應後,湊唇過去,給他渡氣。
秋上未醒,與身子一樣,涼透了一般。
阿銀将秋上縛在背後,馱着他向岸邊遊水。背負重物,沒有單身入水那麼便利,饒是阿銀平日做個縱壑之魚,此刻也少不了費一番力氣。
好在岸上還有鐵匠等人,而鐵匠又是個天生氣力大的。
鐵匠用獵車上的勾鍊、鐵索等物,将水下兩人拖了上來。又鼓動三囚犯冒死下水,助他打撈起輪椅車。
一番折騰過後,崖邊五人累得疲乏。阿銀坐在石上歇息,鐵匠跪地診治秋上,先按壓他胸口,替他排水,可他牙關緊閉,未曾泅出一口水。
鐵匠貼耳細細一聽秋上胸腔,說道:“活着,還有救。”
他手腳利落地挽繩結,套好輪椅車,試了試繩索拉車的韌性。
重監一号死囚湛無問:“現在怎樣?”
遠處又逐漸逼近嘈雜人聲,還隐隐有火把光亮。
夷離堇的追兵已進場布排。
鐵匠道:“兩獵車停在林邊,将車點燃沖擊來人,我與阿銀前去搦戰,三位郎君帶上秋公子從邊林跑。那處估計也有遼兵鎮守,我會去引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