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上的氣脈凝絕得厲害,一陣陣的擁堵,讓他的墨眉禁不住微蹙了起來。
他的氣穴裡有四根藥針,淬過毒,是父王以重手法拍進去的,還被耳提面命發落一句“甯可死,毋要廢”,就此流放到邊關。
這四根針大有來頭,被娘親斥為“喪心病狂蛇鼠小人針”,傳聞二十年前,草莽江湖間,曾有人下過這種折磨人的手段。
若是中了此針,需在子時與辰時各運功一次,引住針腳,不至于讓它遊走進内髒。但施刑者手法重,針紮得深,使得受難者氣力内勁受制,忍受着藥針七彎八曲地撞擊,還不能提氣一搗黃龍将它迫出去。
平常行止,已與廢人無異。
秋上為了在父王眼下苟延,有意閉氣封穴,不發一絲氣力,将痛苦減至最小。饒是這樣,每日兩次的毒針折磨,總是準時來到。
但他萬萬沒料到,随手一指的三号地樁,竟是個斷頭樁,給他帶來了新一輪的剝膚之痛。
睡至半夜,暖炕火熄了,冷空氣從四面八方趕來,撲卷到炕上兩人身上。
秋上不知他去鬼門關轉悠了幾次,從雪地到海底到獵車跑得幾近傾覆,總有冰屑雪沫般的氣息萦繞在周圍,還有揮之不去的血鏽味道。
他閉眼,冥死一般,極力不感觸外界。
但總有一人,以粗粝的冰冷,硬生生擠進他的六識中,放肆呼吸吐納,全然不顧他的感受。
如同此時。
秋上衣襟散盡,胸口搭的一角被子,被人毫不留情卷走。底下的炕是冷的,硬且幹涸;身側的人也是冷的,蜷縮成一團,肩線抻着一韌瘦削,繃得直了,道出了熟睡後的戒備意味。
鼻端遞過來的,有淡淡的皂角味道,還有沉溺在發絲與皮膚中的苦鹹。
秋上意識徹底清醒,這種無形的侵略,來自于一個叫作“銀”的男人。
不知父王下針的手法,那人還對着他的經脈一頓亂推,四枚針倏忽鑽得更深,生生把他痛醒。
醒來後,光景大不如前。
因為旁邊還睡着個人,無所顧忌,侵占整個床幅。
蓦地,身邊人翻過身來,纖長睫毛撲落兩下,爾後徐徐掀出兩輪麗瞳。
阿銀靜靜瞧着秋上,秋上僵硬仰躺于炕,氣息滞得久了,才緩慢地吐息一個字:冷。
阿銀伸手替秋上整理好衣襟、長褲,将被子還給他,赤腳走下炕,轉到屋外,給炕底添了不少柴火。
走回來,點燃燭火,将燭台擱放在炕頭壁架上,自身站在炕邊,默不作聲垂袖看着秋上。
一輪灰撲撲的陰影便籠罩在床炕上,阿銀的輪廓被光亮放大了幾分。
她就這樣拖着長長的、些許雜亂的發被,素淨着一張蒼白的臉,一動不動看着秋上。
如影随形的附髓感,還怎樣讓秋上調息緩痛睡覺的?
他對上她的幽深銀瞳,示意她,有話快說。
阿銀垂眼瞧了許久,澀然道:“隻有一張火炕。”
秋上閉眼,以示不想交談。
阿銀杵着一張慘白的臉,在炕邊站立良久。雖閉着雙眸,秋上也能察覺到,那些緊緊攫取的目光,像絲線一樣,肆意纏繞在他的眉眼、喉脖等地方,在等待他的反應。
秋上定力如山,雪顔冷清。
過了一會兒,一根冰涼的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未作反應,那根手指沿着他的唇中、下颌,點檢一丁兒冰雪淅索意,按住了他的喉頭。
威脅的意味昭然若揭。
秋上從指下的按捺間,溢出一個字:睡。
炕邊那道白衣白褲幽浮一般的身影遠去,添火後又晃悠回來,睡在了床側。
依然帶着滿身風雪的苦鹹氣息,頭上還擱置着一些白雪。
半宿相安無事。
尤因氣血虧敗得厲害,秋上至巳時才轉醒。
炕底有餘溫,身側無人。
秋上試着運了運力,用娘親傳授的醫訣心法,單手半握,自疏右臂氣脈。方才的辰時,他能強忍下針刺的痛楚,不至于醒來,應是氣血流轉變快的緣故罷。
運力過後,右手安全無虞,竟出落得較為便利。
秋上細一思量,突又想起,今宿淩晨被阿銀拿熱盅灸過穴位,用細緻的手法,推趕過上肢的經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