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白雪翩然而下。
阿銀借來秋上所撰的《職方要術》,坐在廊中翻閱,等候爐上雪水燒開。
翻開書一看,滿冊的圖紙和旁錄銀鈎鐵畫的字迹。
書中記載頗豐,有樓宇檐欄設計、城隍防戍關卡、攻掠械備制造、引渠鑿池機巧、禦火塗料試驗等,可以看出撰寫者的術業精功、笃實博才之特點。
琳琅滿目的工巧設計、細緻緊要的術數标注,所幸阿銀幼時宮學起涉獵過建築營造,機要圖紙還是看得懂的。她雖是外行,也深知秋上手底本領通天,不浮誇的說,應屬當世匠才翹楚,遠遠超過一衆國師大能等。
阿銀的本領是昌平國師孟欽一教的,以她之所學,隻配看懂。
隔窗問:“公子勘錄冊子如此詳細,是否做出過模型?”
她這一問,問得地道,秋上便知,廊中人并非不學無術,連辛澀的營造法也能懂得,越發覺得孟欽一澆灌出來的,怕是個輔政之材。
秋上回道:“沙盤模型均能運作,未能放在城戍上應用。”
“這是為何?”
“帝京承平日久,改制之處需大興土木,若非極端隐患,工部不敢奏請。我曾提議歸置出一坊,待以躬行實踐,被聖上駁回。由此,這些若幹的城戍烽候、營造機巧就擱置了下來,還僅僅隻是演算模型,未得到施展的地方。”
“公子此次督領兩道軍政邊務,是不是有機會有地方施展拳腳了?”
“這個提議深合我心。”
廊外的阿銀啪的一聲将書冊合上,“那我提前恭喜公子得償夙願,高瞻遠矚,為聖朝打造堅不可破的營壘。”
秋上:“我缺人手。”
阿銀笑道:“不會剛好缺我吧?”
“你是我中意的。”
“不湊巧,我不中意此事。”
屋内沉寂一刻,秋上最終道:“你執意要走,我不強留,還贈予你照身帖,此後所有的恩怨糾葛就要一筆勾銷。”
阿銀立即在廊外答道:“好。”
屋裡再無下文。
爐上火滋滋一響,沸水澆熄了火焰。阿銀将熱水灌進湯婆子扁壺裡,給秋上送過去。
秋上坐在卧棂窗前雕刻。
良久,聽到人喚:“你過來。”阿銀就走了過去。
窗桌上擺着紅木盒與勾金盒,盒裡各有不同的斧鑿針筆等工具,旁邊還有一方小小的印匣和腕枕,總之器物齊全。秋上拿着一塊光滑的竹片,形制裁剪已經由官府校定過了的,在竹片上雕刻出了阿銀的半身像,還拿銀漆點睛一筆,給她描上了銀瞳。
秋上把阿銀的模樣銘記在心,所以镌刻出來栩栩如生。
竹片即是照身帖,用以表示阿銀大約的出身來曆,她的年歲幾何,還是秋上問了兩次才問到的。竹片上半部是畫像,畫像下刻着清晰楷字——
姓氏:遊離;
生辰:太祖乾德三年;
職事:夜郎;
籍貫:汴京;
居所:楚國公世子府。
薄薄的一片,勘定了阿銀的出處,無論阿銀遊蕩于何處,瞧着憑證上的“楚國公世子府”幾字,也斷然做不出惡行來——若是不端于行,又被人家摸到了來曆,立即告到秋上面前去,秋上興師問罪,把她抓了回去可大不妙。
阿銀暗歎了口氣,覺得秋上這招無形制敵實在高明。
秋上将竹片翻過來,按照慣例,在背部刻上職使範疇與訓誡之語等,因而書寫的是“随侍行走”“域内可用”雲雲,用來标識持此身牌的阿銀,可以在宋境内暢通無阻——隻要國公府與世子府未倒台,料想去哪裡都要給他們家一份薄面的。
秋上想得精細,也是為了突出牌主身份多少與衆不同,得他們看顧一眼的意思,在镌刻出印鑒模型後,他從木盒底抽出一張金箔,燒成印漆,将金漆澆注進印鑒刻槽,壓實、待風幹。
阿銀耳聰目明,看得出秋上的好意。
秋上又執筆,飽蘸金漆,将竹片正面的刻字統統填充一遍,确信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這名世子府侍從,身階地位要比常人強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