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宵夜的嬸子坐在窩棚檻上歇氣,瞧着她的兒子不過幾歲光景,她的面容卻在歲月的操勞中變得蒼老幹枯,像一個垂垂老矣的太婆。
阿銀向她略略行了個禮,用蜀池方言與她聊些家常。
秋上全程當畫像,看着畫師阿銀執筆揮墨弄春秋。他聽不懂蜀池方言,但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從兩人唇齒交談與顔容形貌,猜測出幾分意思。
阿銀應該是以家常之事入境,慢慢順導出她想聽到的消息。
也就是,阿銀從故鄉人的嘴中,打聽蜀池往事與同鄉近情。
攤主的表情極為凄苦,似訴曆年艱辛。
兩人閑聊有一會兒,阿銀叮囑:“如今蜀池已沒,中原故土盡是大宋江山,入鄉須随俗,嬸子惦記些個,以後講上漢話,免得别個裡頭瞧出我們是遭沒落的,愛欺負人。”
說起遭人欺負,這位四十來歲的嬸子滿腹辛酸,個中滋味,真是嘗夠了。她拉着阿銀的手,倒了一番苦水,阿銀耐心聽着。她也曾問過阿銀為何長了一雙異瞳,有沒有招人欺辱,阿銀隻淡淡說了,祖上有胡人血統,欺辱不曾有,瞧不起她的多得是,光是将她當作“奇貨”倒賣的,就有兩次,不過她逢兇化吉,都逃了出來。
嬸子以為伴在一旁的富貴公子就是阿銀的吉人,又對公子行了個禮。
秋上端坐如故。
阿銀從嬸子嘴裡打聽到故國異鄉的遺民百姓們,近六年的光景,及他們現在落腳的地方,再次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夜攤。
出了西市,就來到鎮郊淺山原野處。
一條彎曲的行馬道隐沒進山原深處,路面有斑駁痕迹,無破損失修之處,可見遠處有大戶人家出入和修葺此路。
阿銀遽然想到,這條路有點熟悉,像是每隔五日給她送牢飯的炎顔,嘴裡抱怨的遠行之途。
炎顔最為反對阿銀投到死牢裡歇腳的做法,哪怕阿銀向她釋疑過一次,自己有不得已的理由。
炎顔考慮的是,要照顧阿銀小主的衣食住行——既在牢裡,衣食住三項就省了,隻剩下小主最為看重的飯食,所以炎顔拼命經營賺取銀子,托鎮上信得過的農家給阿銀每日送上兩餐飯,第五日就由她親自做了送去。
海津鎮司制混亂,兵司監大牢按照舊曆,不設牢飯,容得案犯家眷送食。隻要銀子打點到位,可探監,可請托,隻有那些無人看顧的案犯,才迫不得已拿錢從獄卒手裡買吃的,總之各自想辦法生存,點數下來,餓死的人較少,被夷離堇強行拉去獵死的為多。
炎顔每來一次,錢袋就要空上一分。她唠叨唠叨、抱怨抱怨,隔着鐵門戴着鎖鐐的阿銀就靜靜聽着。炎顔是真心疼阿銀的,見不得她受難,每每說求二公子施恩,将她救出來。阿銀卻命炎顔先顧着鐵匠,她這邊不礙事的。
“怎會不礙事呢?”炎顔瞪大了一雙圓圓的眼,“不是每幾日就要我跑一趟麼?老命都要折損在這上面了。”
阿銀連忙岔開話題,趕緊問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