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沁見她怔怔出神,以為她不相信自己說的,譏诮一笑道:“你的父兄若泉下有知,看到你為仇人殚精竭慮的賣命,指不定要氣得活過來呢。”
阮卿被這句話刺得氣血在胸口一陣翻湧,她竭力忍耐,竟使得蒼白的臉色都紅潤了幾分,透出一股回光返照的死氣來。
江婉沁今日是鐵了心要看她狼狽失态,又開口給了她重重一擊:“你可知三年前先帝下旨大赦天下,你的父兄本有機會免去流放的刑罰。但當時,謝家老夫人害怕東窗事發,牽出謝容暄過往的罪行,德妃又想讓你入東宮幫她對付祁衍,于是她們一拍即合。索性派人制造一場意外将你父兄滅口,至此永絕後患,切斷你所有的退路,你才會心無旁骛的做德妃和謝家手裡的刀。”
所以,她竟是做了推父兄去死的催命符嗎?
而這一切謝容缜也參與了嗎?或是他知情,但選擇了默許。
江婉沁說得對,她枉費心機,不惜殺掉這世上僅剩的最愛她的人,結果卻是做了仇人手中的刀。
阮卿心中大恸,那一口堵在胸口的血終是吐了出來。
吐血後,她的臉色飛快的灰白枯槁下去。
江婉沁退後一步,得償所願的看到阮卿雙眸裡悔恨與沉痛交雜,連那張嬌豔清麗的臉龐都變得猙獰可怖。
她吩咐宮女,把帶來的東西留下,便離開了。
當日夜裡,靜甯宮燃起一場大火,烈火将整座宮殿吞沒,随之一起被焚燒殆盡的,還有世人口中的妖後阮氏。
*
阮卿仿佛做了很長一場夢,一開始她被窮窮不盡的火光吞噬,渾身燒灼的痛,連呼吸的空氣都伴着一股滾燙焦糊的味道。後來她又被投入冰寒刺骨的水裡,冷得身體僵直牙齒打顫。
在如此反複而遲緩的折磨中,她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一會兒低聲哭泣,一會兒求遍滿天神佛,希望她能醒來。
她就在這一聲聲祈願中睜開眼睛,隻見她床邊伏着一個梳着雙髻的小丫頭,乍見她醒來,又驚又喜,腫得核桃似的雙眼微微彎起,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稍顯滑稽。
“碧薇……”阮卿恍惚念出她的名字,而後被自己嘶啞的聲音吓了一跳。
碧薇克制不住心中激動,上前緊緊摟着她:“姑娘,您可醒了!”
被這丫頭抱住,切實的感受到她的溫度,阮卿才意識到,眼前這情景不是在做夢,可是碧薇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日她被德妃的人強行從鳳儀宮拖出去,碧薇拼死阻攔,被侍衛當胸一劍刺死,血染紅了鳳儀宮門前的磚面,碧薇到死還執着地朝她伸手,眼裡都是沒能護住她的不甘心。
想起那一幕,阮卿眼睛蓦地一酸,擡手抱緊懷裡的小丫頭,勒得她忍不住喊疼,才有了失而複得的真實感。
碧薇嘴裡喊疼,卻沒掙開她的懷抱,自從阮家出事,阮大人和公子被發配溟州,老太太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隻留她家姑娘一人苦苦支撐。
姑娘本就年幼喪母,心思重,什麼都憋在心裡。哪怕接連遭逢打擊,她也不曾露出一絲軟弱。
這兩年住在國公府,更是謹小慎微,生怕招惹麻煩。雖然府中二夫人時常派人來關照,世子也三不五時讓人送些銀錢貼補,但這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寄人籬下,哪有不苦的。
就說前幾日,二房的謝錦婳非要附庸風雅賞雪作畫,姑娘本就體質虛寒,還在雪地裡陪了大半日,回來便着了風寒,斷斷續續燒了三日才退。
謝錦婳派婢女來送了根人參,表面上是賠禮,其實那婢女傳話時不情不願,還諷刺姑娘說病就病,身子比金尊玉貴的公府千金還嬌貴。
想起這些,碧薇心中更是氣悶。
阮大人未獲罪時,雖然官職不高,隻是個六品工部主事,但家裡也算富足和睦,姑娘曾經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如今沒有家人在身旁,又寄居這等顯赫人家,豈能不被人輕看作踐。
碧薇心疼的摸摸阮卿瘦得有些硌手的背脊,勸道:“姑娘下回可不能這麼實誠了,三房四房的兩位姑娘隻露個面就回去了,天這麼冷,您何苦陪着婳姑娘在亭子裡坐那麼久,衣裳都被雪浸濕了,也不回來換一身。”
阮卿一醒來見到為護她慘死的碧薇還好好的在眼前,一時顧不上細想如今處境,聽碧薇說這番話她才察覺不對。
眼前的碧薇眉眼稚嫩,也不是宮中女官打扮,分明是她十五六歲時的模樣。
再環顧她身處的這間閨房,陳設簡單,冷清寂寥,可不就是她曾寄居于定國公府時居住的照影軒嗎?
這裡曾經是世子謝容缜的書齋,自從他入朝為官後便搬到了前院的聽風閣。阮卿初來時覺得這處清靜無人打擾,再加上她那時已然對謝容缜生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便婉拒了二夫人沈氏安排她住在謝錦婳院子裡的好意,選了這裡,沈氏便讓丫鬟收拾了給她做閨房。
如今再回到這裡,她心中複雜難言。
她這大概是得了話本中所寫的那種大機緣,死後竟然又重新活了一回。
按碧薇所說,她應是回到了成德三十一年的冬天,這場風寒險些要了她半條命,所以她記憶深刻。
她這時已經在國公府住了兩年有餘,眼下正是臘月初,等到明年六月太子的生母淑妃忌辰,成德帝會下旨大赦天下,而那時就是她父兄的死期。
隻剩半年,阮卿神情一凜,心髒驟然緊縮。
碧薇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仍自顧自說:“這回就算了,以後姑娘可别這麼吓我了!還有啊,姑娘這幾日根本沒進什麼吃食,廚房裡溫着粥呢,我去端來,姑娘多少吃些,不然怎麼會好得快?”
不等阮卿反應,碧薇飛快的出去,不多時便端回一碗粥來。
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怕阮卿又如之前那般推脫說沒有胃口,碰都不碰或是隻淺淺抿一兩口。
然而阮卿這次接過粥,卻一口又一口的往嘴裡送,直到見了碗底才停下。
碧薇驚得瞪大雙眼,這情景她可從沒見過。
“姑娘,您這是……”
阮卿打斷她的話,擡眸定定看向她:“我要快些好起來。”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仇人個個位高權重,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無論是謝家老夫人德妃三皇子,或是謝容缜,捏死她都如同對待蝼蟻一般簡單。
但縱然萬般艱難,她也要盡力一搏。
還有祁衍,欠他的總該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