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幫舟微漪說一句話而已,竟然可以讓母親讨厭我到這種程度嗎?
我們之間血濃于水的親緣,十幾年的相依靠,也比不過她對舟微漪的恨意所帶來的牽連?
我想到前世。
這兩世間,我從來不知曉母親對舟微漪的恨意從何而來——要是換在之前,還什麼都不知情的時候,我隻當母親是恨舟微漪作為私生子,是父親不貞的證明,讓她心生嫌隙。又加之舟微漪本身确實出色,他甚至還是長子,比我要早出生數年,母親害怕他圖謀偌大舟家,才這般警惕他狼子野心,恨他不知收斂蟄伏,也算合理。
但事實是,前世我幾乎到快要死前才知曉,母親是知道舟微漪的身份的。
至少對于“私生子”的恨這一點,并不成立,隻是她對我的說法是這般,卻隐瞞了更深的真相。
這一點我無法追問,無從追究,卻仍然讓我在許多時刻,都感覺到束手無策。
我甚至不敢去賭,如果我真的和舟微漪厮混在一起,我們之間的母子之情,到底還剩下幾分……她會不會連着我一起恨上。
我對于她的許多事而言,永遠都不是最重要的那個。
永遠都不會被看見。
在我這般心悸的時候,偏偏是舟微漪擋在我的面前,而母親的目光如刀,要我滾出來。
這一切都讓我産生了極其強烈的錯位感。
“……我滾出來又怎麼樣?”
忽然間,我啞聲開了口,“您要我也受鞭笞之刑嗎?五十鞭——您猜我能受下幾鞭?”
舟微漪的身體都微微僵了,他好像有些無措,又不敢兇我,又不知該如何哄我,隻能幹巴巴地說,“阿慈,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怎麼會開玩笑。
察覺到他想轉過來看我,我惡狠狠地一下戳在了他的腰上,警告他,“不準回頭,不然——”
我也不知要如何威脅他,但似乎是察覺到了我口中決絕意味,舟微漪果然僵在那裡沒動了。
同樣不敢置信的,是我的母親。畢竟我從小都極依賴他,甚至聽了她的話和舟微漪決裂,對舟微漪多有諷刺嘲弄。她自然不敢相信,我會用這樣的話頂撞她。
但我十分清楚,我這次雖然是來給舟微漪求情的,但我分明心虛。如果不是看見那鞭子落了下來,我也不會一時沖動喊了“住手”,隻會用更隐晦、更加委婉的言語勸阻她才對。
可我如今,心底突兀沖出一股極其強烈的情緒,不是為舟微漪,甚至不是因為母親——隻是為了我自己。
我滿臉病容,形容倉促,可母親毫不在意……她隻在意我和舟微漪站在一起。
除去舟家的繼承人這個身份外,我在她的心底,到底有幾分的地位?
其實我還更想氣一氣她,用更加激烈的言辭。
但等滾燙情緒冷靜下來後,那些話在我舌尖滾過一遍,仍未出口。我深呼吸一口氣後,平靜道,“母親,如果您要罰,确實應該罰我。”
“舟微漪隻是為了隐瞞我私自離家之事,才如此為我遮掩——是我在昨日玩心大起,偷偷應邀離家,又碰到危險,所以捏碎了護身靈符,傳訊舟家門客來救我,沒想到來的人是舟微漪。”
我一字一句解釋,“所以我們昨日才一起回來。”
其中舟微漪數次想要開口的模樣,我相當不客氣地擰了他的手臂,示意他閉嘴。
“違反家規的是我,作為兄長,舟微漪沒有任何錯處,隻是想替我隐瞞,愛及幼序,我認為其不應受鞭笞之刑。”我的思緒其實有些飄遠了。身體的力氣好像在那一瞬間的情緒沖突下被抽幹,病意重新占據上風。
頭很暈,很難受,身體也一陣陣發疼酸軟。我幾乎快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隻憑借着本能開口,“……如果要受罰,那麼請母親罰我。”
幾乎安靜了好一會,我以為母親不會再說話,或者幹脆以我暈過去作為結局後,我卻聽見了母親極冰冷、有些陰陽怪氣的聲音。
“舟多慈,舟微漪想着要替你受罰,你卻想着替舟微漪受罰,好好好,你們二人真是兄弟情深啊,我倒是不知道,你們的關系何時這麼好了。你自己說,我該如何罰你?”
即便是到了這種時候,母親所想的,也不過是舟微漪、舟微漪——
我猛地擡起了頭,問她,“您難道就不想問一問我,我昨天在外遇了什麼危險,病得重不重?”
那一場高熱,當真是燒壞了我的腦子,讓我現在這般可笑姿态。
但我還是繼續追問,或者說不算追問,隻是有幾分奚落又自嘲地道,“我在您心裡,到底還占幾分。”
舟微漪的語氣小心翼翼,頗為複雜,帶着我難以理解的疼惜意味。他不敢回頭,隻是低聲喊了一句我的名字。
……這算什麼,同情嗎?
舟夫人則并未開口。
因為她看見阿慈擡起頭來,露出的一雙眼,眼尾泛着淡紅,漆黑的眼珠現在看上去極其的水潤、清澈,被朦胧水霧包裹着,好像隔着一層靜谧的湖面。
輕輕一眨眼,那眼淚便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