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猛地一震，船頭被掀得老高，又“嘭”地落下，整座船劇烈地搖晃。

顧平林立即起身：“怎麼回事？”

對面段輕名還是穩穩地斜躺着，閉着眼，書冊恰好翻到一半，反扣在胸前。

甘立匆匆進來：“顧師叔，前方好像有争鬥，江師叔和十三公子他們已經過去了。”

“我去看看，讓你步師叔和冷師叔守好船，”顧平林大緻猜到緣故，走出兩步，又回頭看床上的人，“有熱鬧看，不去嗎？”

段輕名果然道：“琴劍入道，都是熟人，沒什麼新鮮趣味。”

顧平林道：“他們的對手新鮮。”

“不就是想讓我跟你走，”段輕名坐起來，“直接吩咐不就好了，你什麼時候也遮遮掩掩拐彎抹角起來。”

“近墨者黑，”顧平林不客氣地道，“走了。”

場面與猜測的相去不遠。前方海上出現一片灰黑的空間，靈氣失衡，那片海面左□□斜搖晃，海水亂流。琴聲不止，越發激烈，帶着濃重的殺機，上空劍影重重，劍氣森然，包裹着一個巨大的珠影。那珠影滴溜溜地轉動，迸射幽藍寶光，與劍氣分庭抗禮。此等威力，分明是内丹修者鬥法。

顧平林兩人趕到時，齊婉兒和姚楓、江若虛都在，遠處隐隐還有數十名穿着蓬萊島服飾的修者在觀戰。内丹大修之戰，旁人都不敢輕易插手。

“以琴引劍，琴劍雙修，廣陵派劍術當真别出心裁。”齊婉兒贊了句。

他看的正是段輕名說的“熟人”，寒英雙劍。馮英盤膝端坐在海面，低頭撫琴，身旁巨浪翻湧；嚴寒左手抱琴在半空中翻飛，右手撥動琴弦發出金石之聲，時而又屈指扣劍訣，兩柄寶劍帶出無數劍影，将對面的人困住。

顧平林看着半空的珠影：“探海龍珠。”

世家出身，齊婉兒自然聽過龍珠之名，驚訝道：“那人是六禦公？”

身為蓬萊三公之首，六禦公郭逢生得身材魁梧，濃眉虬髯，虎目含威，唇角下撇得厲害，面相十分不善，此刻他屹立半空，單手執本珠，背上錦袍飛舞，面對兩人攻勢竟絲毫未落下風，可見他的修為至少高了寒英雙劍幾個小境界。

雙方僵持不下，誰也不讓步。

琴聲戛然而止，馮英盤旋飛上半空，琴劍合一，嚴寒恰好退到他身旁，兩人幾乎同時擡起手捏劍訣，合招将出。郭逢見狀亦毫無懼色，冷哼了聲，加持真氣，探海龍珠法影再放大，海中頓時升起一道巨大的水柱，形成蛟龍取水的奇觀，大量海水被龍珠吸納，空間内海面有刹那的下降。

顧平林微微變色，疾喝：“快退！”

雙方絕招同出！龍珠旋轉，射出無數鋒利的水刺，鋪天蓋地地襲向寒英雙劍！顧平林等人原本站得遠，奈何事發突然，仍受到波及，顧平林與段輕名反應最快，姚楓與齊婉兒、江若虛三人都遲了步。好在郭逢是針對寒英雙劍，邊緣這些水刺所含力量已經不那麼強，衆人不及閃避，紛紛出劍抵擋，這可苦了齊婉兒，昔年齊真東海敗北，齊氏在蓬萊島跟前擡不起頭，此時他若出招，難免要被人認出來。

情勢危急，齊婉兒咬牙将心一橫，正要出劍，身後忽有破空聲起，劍光自半空斬落，厚重的劍氣在海面掃開，帶動大片海浪湧起。

是姚楓。

此等修為，應是接近化氣七重境。顧平林立時有了判斷，暗暗感慨，山外姚家，名不虛傳。

若用一個字來形容各家劍術，顧影劍法必定是“繁”，飄渺華麗，變化繁複，無可捉摸；齊氏朝歌劍術當稱“貴”，氣勢輝煌，出招從容優雅，透着矜貴之氣，自顯身份；而姚家殊世劍術，則是一個字：“淡”。

與顧影劍法完全相反，姚家走的正是最受修界推崇的正宗劍道，清淡，寬厚，宏大，招式簡單，返璞歸真，于無形中化解殺機。

姚楓微微低頭，左手并指于眉心處，右手半擡，掐着不同的劍訣，整個人在半空中緩慢地旋轉，人的氣息消失無蹤，唯餘厚重宏大的劍氣。但見那烏黑的長劍連斬三次，水刺穿透一層層海浪之後，來勢漸緩，到三人跟前時，已經沒什麼傷害力了。

“這是什麼劍氣？”齊婉兒吃驚，他哪裡想到，隊伍中這個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修者會有這麼出色的劍術。

這邊姚楓收招，退到顧平林等人身旁。那邊寒英雙劍合招接下龍珠之力，見狀都很意外，馮英先認出顧平林，面露喜色，欲言又止，顯然是不願連累衆人。

顧平林卻隔空朝兩人拱手：“兩位如何在這裡？”

他主動招呼，嚴、馮兩人甚是感動，馮英正要說話，對面郭逢也停止攻擊，突然開口，聲音洪亮：“殊世劍氣，有山外的朋友在此？”

姚楓上前一步，拱手，簡短地道：“山外姚家，姚楓。”

“山外姚家？”齊婉兒一直在看他，聞言大驚。

不說姚家名聲在外，就是普通門派之間也不好輕易結仇，寒英雙劍被逐出廣陵派，無所倚仗，郭逢才毫無顧忌地跟他們對上。郭逢雖然已達丹形境六重，但雙劍聯手，他也占不到便宜，此時更不想得罪姚家，于是點頭道：“既是姚家後輩，老夫也不為難你，至于另外幾個小雜魚，看在姚家小友面上放你們過去可以，但你們若要跟那兩個斷袖有牽扯，就休怪老夫！”

被稱為“雜魚”，齊婉兒大怒，奈何身份不方便，直咬得牙齒咯咯響。

嚴寒冷笑，對顧平林道：“你們先過去，待我們收拾了這老鼈再說。”他也是體諒顧平林等人修為不足，才順勢催他們走。

見他們認識，姚楓遲疑了下，想要解勸：“六禦公前輩……”

“姚家家訓沒變吧？”郭逢似笑非笑地道。

姚楓隻得閉嘴了。姚家不插手外事，若是蓬萊島為難姚家子弟，姚家有理由怪罪，因為其他人與蓬萊島對上，姚家絕不會出手。

在這空隙裡，遠處突然飛來一陣箫聲。

箫聲小而不散，仿佛凝成了絲線，入耳清晰，在場修為淺些的人都感到體内真氣湧動，有些不受控制。

水天之際，一艘銀色小舟飛馳而來，船頭兩名青年迎風而立，當先那個身材高且瘦削，身穿玄色寬袍，頭戴墨色纏金龍冠。

他正吹着一支紫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