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天寒,追雲細心地給自家殿下披上了大氅。那日太子失蹤,宮裡上上下下都被拉去了審問一番,幸好追雲當時被安排去保護昭甯公主才逃過一劫。現下殿下好不容易從窮鄉僻壤回來,可萬萬不能再出什麼差錯,萬一不小心受個風寒,被安上一個照顧不力的罪名就有得受了。
李自安有些無奈地看着追雲小心翼翼的動作。回宮以後,啟明宮的侍衛又翻了一倍,他本想駁回,畢竟原本宮裡的侍衛就已經很多了,但是又有狩獵遇刺一事,皇祖母根本不會松口,他也隻能無可奈何地看着自己宮裡巡邏守衛的人再次增多。
“走吧殿下。”追雲最後整理了一下大氅的衣擺,沖李自安點頭示意。
李自安神色平靜地走到了啟明宮門口,月光如練,是個适合散步的好日子。
從暖香萦繞的屋子走出來,被冷風一吹,整個人清醒了不少,李自安心情舒适地攏了攏衣袍。
他頗有閑情雅緻,準備犒賞一下冒着寒冷在夜裡值班的侍衛,擡眼卻見他們神情異樣地看着自己,惶恐不安,就像是……
就像是心虛惶恐一般。
李自安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他還沒出口詢問,目光就遠遠瞥見了台階之下的人影。
竟有些眼熟。
“他怎跪着?”李自安怔怔地看了一秒,臉上的笑意轉瞬就消失不見,語氣也染上了一層寒霜。
此刻他早已認出台階下跪着的人是誰。
他隻是要出門小轉一圈都要穿上大氅的天氣,那人卻穿着單薄的春衫,手指都已經凍成青紫色了。
兩個侍衛吓破了膽,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話,他們也不敢說自己擅作主張攔住了要來找殿下的人,還不派人通報。并且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他這樣冷聲冷氣的與人講話,二人也是第一次遇見,根本就不敢答話。
追雲很快讀懂了自家殿下的情緒,連忙打着圓場:“還愣着幹什麼,趕快去把易侍讀扶上來啊。”
兩人忙不疊地就要下台階,卻聽見太子殿下語氣冷冷地道:“不用了,我親自去。”
三步并作兩步走,轉瞬間他就已經來到台階之下。
對方的眼神已經失去焦距,整個人好像一碰就會碎掉。
李自安抿着緊繃的唇,擡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伸手将人攬入懷裡。
直到對方整個人都被自己抱在懷裡,他心裡那種無處安放的怒火才稍稍平靜下來。
追雲見狀,連忙上前準備接過自家殿下懷裡的少年,畢竟這種體力活還是作為侍衛的自己做畢竟安心。
李自安卻不動聲色地避過,無聲地将懷裡的少年摟得更緊了一些。
少年明明比李自安高半個拳頭,卻比他還輕上不少,春衫下隐藏的身體比看起來的還要瘦削,甚至說得上有些硌手,他竟然不知道他一個堂堂大圌的太子已經窮到養不起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春寒料峭,少年單薄衣衫上的寒氣都滲到李自安的身上,他在這個冰冷的石階下跪了多少時辰可想而知。想到要不是因為自己恰好想要出門散步,對方很有可能就會在自己宮外跪整整一個晚上,李自安臉上的寒氣更甚,兩側的侍衛見此情形連忙跪下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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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四肢都已經失去了知覺。
現在過了多久,一個時辰嗎。
頭也變得昏昏沉沉的,好像本來發熱就沒好,凍了這麼久似乎要雪上加霜了。
報之以瓊瑤嗎?别說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了,連他身邊的侍衛都敢光明正大地看不起自己。
原來果然表面功夫做得好,實際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嫌惡自己。
自己差點信了那善得人心的太子殿下。
明日那人肯定會出門,到時候他就不能裝作看不見的樣子了,畢竟自己名義上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做戲他也必須管自己,不然以後哪有人敢真心擁護他。
但是自己真的熬得到明天清晨嗎。
如果在那之前死去,會不會像路邊凍死的野狗一樣被丢出去。
牌位還有人幫自己立在易府祠堂内嗎。
可是不守在宮門口的話,就不能第一時間救劉叔。
硬闖肯定是闖不進去的,隻能在外面苦等。
他早就凍得雙耳暫時失聰,也感受不到知覺,隻能勉強自己睜着眼睛。
好累啊。
沒有權勢的人在宮中就像草芥。
活着真的太費力了。
眼前青黑色的石磚不知何時變成了墨一般的黑,還有一閃一閃的白點。
易殊不可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僵硬着側過頭,看到李自安近在咫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