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下了好幾日的雨,烏蒙蒙的天空終于放了一線陽光。
彩雲取出一床被子,細細攤開,說道:“終于放晴了,被子都潮了。”
“是啊,我們還得快一點兒,這幾日就有得忙了。”彩月拍了拍竹竿下的被子附和道。
彩雲與彩月之間隔着一床被子,她把頭探過去望着彩月,問道:“你說我們殿下會取什麼字?”
彩月搖搖頭,這她還真不知道。雖然都是從小服侍殿下,但彩月的心思更細膩一點,看到彩月都不知道,彩雲有些洩氣。
在大圌的傳統中,名是父母長輩精心挑選的,而字則是由自己為自己取,隻要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字,一般家中也不會有人反對。但稱呼名還是字,全憑個人喜好,如果不願意取也可以不取。取字對于大圌子民來講并不是一件特别嚴肅的事,如果是在學堂的話,一般是在統一的一天,所有學子在師長的帶領下小小地舉辦一個儀式。
想到過幾日明禮堂就要舉辦取字儀式,彩雲的眉頭都有些微微蹙起來:“殿下怎麼還沒表明要取什麼字啊?”
彩月看着彩月憂慮的樣子有些發笑:“你倒是越長越慈祥,你比殿下還小一歲呢,一天天像老媽子一樣,念叨這個念叨那個。”
彩雲不滿老媽子這個稱呼,撓了一下彩月說道:“那我本來也是看着殿下長大的,本來就會多關心一下殿下。不過……殿下和那個易侍讀關系倒是越發好了。”
“是呢。”彩雲擡眼望屋内看去,兩個豐神俊逸的身影相對而坐,正在屋裡下棋,一青一白,飄然若仙。
自從三年前太子狩獵遇刺以後,殿下與那個易侍讀的關系好了不少,雖然有時候會因為對一篇文章的看法争執得面紅耳赤,但是确實肉眼可見地真誠相處。
自家殿下雖然一直溫和有禮,和所有人相處都不錯,但也是難得有一個摯友。甚至有時候還多了王家的公子和昭甯公主,整個啟明宮與以前的安靜明雅相比,多了好幾分生氣。想到這裡,彩雲臉上染上一分笑意,她看着自家殿下從小在皇家權威下長大,小小年紀就一副老成的做派,現下周圍有了一群人陪伴,終于恢複了幾分少年心性。
“你輸了。”綠袍少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白子,終究還是沒有直接把它下下去,不過勝敗已經分明了。他現在對着太子說話已經沒有以前那麼講究拘謹,因為這位殿下是表裡如一的溫和。
李自安輕歎一口氣,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奁中,他看向氣定神閑的綠袍少年,淺笑着說:“到底是傾之棋高一技。”
傾之正是易殊取的字,不過易殊還并不知道李自安的字,不過對方不說,他并不着急,總歸和殿下身邊隻有他,遲早會知道。
現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擡眼望向正襟危坐的白衣少年:“即使下了這麼些年棋,殿下還是一如既往地非要救殘子。”
李自安倒是不甚在意輸赢:“殘子還是有殘子的價值,總要試一試才肯罷休。”
又是這套說辭。易殊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臂。下棋如治國,雖然太子才十五,連協理政事都沒到年齡,但是卻已經能從他的棋風窺探到他以後的治國之策。太子連沒有生命的殘子都割舍不下,過于優柔寡斷并不是帝王該有的性格。
他起身看了看天色,向李自安行了一個禮,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我先回去了。”
“嗯。”對方還在低頭看着殘局,似乎還在思考怎麼樣才能帶着他的殘子殺出重圍。
已經走到門口了,綠袍少年突然停了下來,回眸看向棋案,很随意地問道:“殿下要取什麼字?”
對方聞言擡起頭,笑意盈盈地道:“改日傾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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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收起經書,撫着莫須有的胡子,踱出了明禮堂。
王延邑到底還是不愛讀那些聖賢書,平時一在劉夫子的課堂上就漫不經心,今日反倒被書上的祭神吸引了目光,可能也是受幾天後取字的儀式影響。
夫子一走,他就把手伸到易殊的書桌上,阻止了易殊收拾書箱的行動。
直到對方望向自己,王延邑才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手,饒有興味地盯着易殊:“傾之,你怎麼看待鬼神之說?”
“怎麼看待?”易殊盯着窗外思索了半晌,反問道,“那你是怎麼看待的?”
不輕不重地把問題抛回給王延邑後,他低頭繼續一絲不苟地卷起自己的書簡。
王延邑不屑地冷哼一聲:“什麼鬼神之說,不過是騙人的把戲,要是求神問佛就能衣食無憂,那麼百姓都别幹活,每天去求神豐衣足食。”
易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半是世家大族對祭神祭鬼更為謹慎、嚴苛、重視,世家子弟更加容易為鬼神所動,一半是原來這人好不容易認真聽了一個時辰隻是為了表達自己的不信。
他留下一句“你說得有理”就提着自己收拾好的書箱徑直向還沒離開明禮堂的李自安走去。
正值落日斜射,一身雅緻白袍的少年和他桌案上的竹簡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微風穿堂而過,掀起他的碎發,他随意地伸手将其挽到耳後,絲毫沒有影響地繼續盯着手中的竹簡。
易殊放輕了腳步,太子勤學,是國之大幸,他便靜靜地等着,并沒有打破這份甯靜。
好一會兒,李自安才擡起頭來,注意到不知何時到了這裡,又不知站了幾時的易殊,他溫和地笑了笑:“傾之?”
易殊這才走過去,看到書簡上的字時,頭上爬滿了黑線,上面赫然寫着‘其狀如路而白尾馬足人手而四角名曰玃如……’
“五臧山經?”他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他原本以為殿下在讀易經之類,沒想到卻是無關緊要的閑書。
李自安擡眼輕笑了一下:“易侍讀可不要檢舉我,好不容易才差人買來的。”
他确實有指正殿下看閑書的職責,不過殿下一直勤學善思,現在看看閑書解解悶也無關大雅,易殊點了點頭,小聲道:“如果殿下想看,我還收藏有好幾卷。”
李自安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望向易殊認真地道:“傾之是有什麼事找我麼?”
易殊也想起自己過來的本意,很快就回過神,道:“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殿下。”
李自安放下竹簡點了點頭:“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