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易殊輕輕喊道。
漆黑的寶石閃爍了一下,李自安溫和地應聲,臉上染上淺淺笑意。
“怎麼醒了?”易殊坐了下來,掖了掖柔軟的毯子,動作自然地搭在李自安身上。
李自安則是一動不動,任由對方的舉動:“方才剛睜眼,看到你不在。”
“怕我離開?”易殊看着自家殿下乖巧的動作,下意識說道。
話一說出口,他才驚覺不妥。兩人好不容易若無其事當做以前的事情沒發生過,他偏生不經意說出這樣缱绻的話。
李自安也愣了一刻神,然後輕聲笑道:“怎麼會,傾之不會這樣對我。”
不是說不能,也不是說不敢。不會這個詞,完完全全就是對方占據主導地位的意思,甚至易殊有些不合時宜地覺得這句話好像在祈求。
“傾之不會再不告而别吧?”李自安仰着頭,眼中盛滿了月色。
易殊錯開目光罕見地沉默了一下,别過頭去應了一聲。
李自安安下心來:“好不容易和傾之見面,竟然睡着了,真是失禮。”
易殊無奈地搖搖頭。一點也不失禮,正是因為殿下來見他很不容易,費了很多功夫,所以他才特意想了個辦法把對方哄睡。無奈的是他短短過去抱一條氍毹的功夫,對方就已經醒來了。
這條毯子很大,蓋兩個人綽綽有餘,李自安把它往自家侍讀身上搭了搭,側過身問道:“傾之打算什麼時候返京?”
易殊凝神思考了一下,這倒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在見到殿下之前,的确有很多個瞬間他很想偷偷跑回汴京見殿下一面,看他過得怎麼樣。
但是等到現在這樣他真的見到了殿下,他又在想,要查清當年的事情,實在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他還沒摸到門路。
察覺到他的沉默,李自安收回目光,沒有絲毫驚訝地點點頭,溫聲道:“還要一段時日嗎?”
“殿下知道我在做什麼?”易殊有些遲疑。
“嗯。”
如此簡短的回答卻又已經說明了一切。
殿下知道他到慶州是抱着查明當年易家通敵這一目的來的。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他隻是恰好得罪了太後被罰到慶州監軍。
“那幾日我恰好同你提及慶州不太平,皇祖母為此憂心,估計會派人前去協助一下。你向來不喜歡繁雜奢華的物件,平日裡即使是去狩獵都要穿淺色的衣裳,而那天你卻偏偏拿走了玄色镂金蓮紋大氅。那是皇祖母賜我的生辰禮,你一向不喜歡她的東西,平時都會格外避開。”李自安語氣很平靜,就像在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并非他單純的傾之的步步為營。
言盡于此,易殊也沒有再裝傻的必要:“殿下,對不住。”
是他算計了殿下,罵也好,罰也罷,他受得住。
但李自安隻是雲淡風輕地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道:“傾之,你沒有對不住我。你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太後親自賞賜的玄色镂金大氅如果不是李自安的吩咐,怎麼可能會随意地擺放在啟明宮的雕花衣架上呢?
他走的路本來就是殿下特意鋪好的,是殿下心甘情願被算計。
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發不出聲,易殊隻能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個雲淡風輕的人。
對方卻若無其事地繼續道:“前幾年向民間的花農求取了一些經驗。我往啟明宮引進了一片滴水觀音,現在長得成熟了,今年開了綠葉呢,這種植物最能吸引流螢。近來汴京城天氣回暖,這種發光的小東西難得喜歡到處走,傾之說不定可以試試用它們照書卷了。”
“你到這邊來了以後,昭甯一味地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實在不堪其擾。”
“近日有人獻來了你曾經尋求無門的古籍,是世間僅有的孤本了。但是竹簡有些腐朽,編繩也有些松垮,我怕路程颠簸,會損壞舊物,不便帶來,就安置在啟明宮專人看管。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差人給你送過去。”
“還有那幾株内門竹,上次你在我宮中看到說很喜歡,但當時剛搬到我這兒,怕立即移栽到瓊瑤宮成活不了,所以沒有移走。現在它生長得很旺盛,等你什麼時候回來,挑個晴朗的天氣便挖過去吧。”
他一句一句絮絮叨叨地說着,眼睛也隻是望向天空,并沒有看身側之人。
他不提他孤身前往瓊州的孤寂,不提他趕回京中人走茶涼的落寞,也不提他一路奔波走過來的困乏。
隻道啟明宮内的所有物件,都在盼歸。
何以至此?
他如何擔得起他的情誼?
胡不歸?胡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