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待評審餐廳的招牌菜重新上架還有五天，為此兩人已經做好了在閩省漳市多待一周的計劃。

但任誰也沒想到，這漫長的等待時間被項知樂指哪兒打哪兒的鈔能力硬生生加了個速。

進了包廂，戴了一路口罩墨鏡的項知樂終于得以叫臉蛋露出來透透氣。

明明房間裡有八個位置，但項知樂偏偏選了何應悟旁邊的座位。

“明天這不是得跟着舞蹈團回海山的劇組了嘛，想着在走之前先請你們吃個飯。”項知樂大剌剌地坐下，将胳膊架在何應悟肩膀上，招呼服務員開始上菜。

何應悟假裝伸懶腰，神不知鬼不覺地将項知樂哥倆好的胳膊肘抖下去。

向臉色稍霁的談嘉山賣了個乖的何應悟苦不堪言，天知道他昨晚回去哄了自家的陳醋烤冷面少爺多久。

不等幾人再閑聊，閩南方言唱詞伴着陣陣鑼鼓聲先敲開了門。

“聚多冠蓋，春滿壺觞！”

着傳統服飾的兩位轎夫跟在穿旗袍的喜娘身後，以肩膀擡着一頂雕花鎏金邊小轎，小心翼翼地步入房間，将一壇砂鍋移至餐桌中央。

大多數中餐廳會根據菜單安排上菜順序：先以小菜、冷盤開胃，再以老火靓湯潤身，最後才循着從清淡至濃厚的口味呈上主菜。

但這家的順序卻不一樣，三人羅羅總總地點了半本菜單，最先端上來的，卻是這家最為出名的招牌菜——

佛跳牆。

成人腦袋大小的深口壇子外表毫不起眼，就連壇身上的“壇啟葷菜飄四鄰，佛聞棄禅跳牆來”字樣也被炭灰熏得灰撲撲的，乍一看甚至有些寒酸。

“三位貴客，開壇後請先品香、再喝湯。”

喜娘以清水洗了手，當着他們的面，莊重而緩慢地揭開了封壇的幾片被水汽熏得黃而軟的荷葉。

“佛聞棄禅跳牆來”的說法固然有些誇張，但具備極強穿透力和攻擊性的複合香味從壇子裡炸出來時，就連一周要擡上十幾回轎子的轎夫也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饒是嗅覺得靈敏到遠超常人水準的何應悟在場，也摸不準這裡頭加入了多少種食材。

負責講解的喜娘倒不藏私，邊撈邊為三人講解。

先不論壇子裡的十頭極品鮑、初生鴿子蛋、六排刺遼參、甲魚唇和鹿筋這一類單價高得令人發指的幹貨，光是拿來吊湯煨煮的高湯，就涵擴了花膠、花菇、瑤柱、鮮墨魚、走地雞、散養鴨、土豬肉等七八種食材。

食材的采購标準嚴格不說，脹發五天、吊湯一天，裝壇後還得再進行兩次回煲，一壇依照自清朝道光年間傳承至今的佛跳牆食譜嚴格制作的佛跳牆才算是真正達到出品标準。

光按照這一套流程下來，少說也得忙活七天。

就算後廚的幾十個竈眼日夜不停地燒，也趕不上預約和售賣的速度。

倒也不難理解這家餐廳的佛跳牆預約為何如此之緊俏了。

餓得眼睛發直的何應悟沒忘記自己還有工作任務在身，他克制住狂飲三碗的沖動，盡量理智地品嘗起了其中的味道層次。

絕大部分出現在高級中餐廳裡打着佛跳牆旗号的海鮮金湯為體現其營養價值和單價價格，往往會加入大量蹄筋炖煮，以求達到勾過芡一般的順滑厚重口感。

待到入了口，才方能嘗出這一壇湯色偏褐、就連湯底也顯得稀疏不少的佛跳牆的回味之濃厚。

黃酒、海鹽，是佛跳牆中極少數用到的人工調味制品。

平日裡存在感極強的它們，在被炖得軟而不散、各有其味的幾十款食材的圍戰之下，頭一回擔任起了互通有無的掮客工職責。

從瓷勺被送入口中的那一刻起，在長時間的炖煨中融合得恰到好處的層層湯汁便排着隊的會自舌尖起始、以食道為終，在每一顆味蕾之上撚轉綻放出不同程度的鮮美。

不愧是比《四方來食》的美食評價體系還要悠久得多的國宴菜品。

開壇後才被陸續端上來的雞湯汆海蚌、翡翠荔枝肉、糟香紅螺片和洋蔥南煎肝，無論是菜式還是烹饪也同樣十分講究，若是放在其他餐廳裡，也能夠得上銅筷子的标準。

但有珠玉在前，這一桌子炊金馔玉的菜色便稍稍遜色了些。

“我靠，太好喝了！”

進了包廂就開始碎碎念着不能吃太多、得嚴格控制體脂率的項知樂也沒抵擋得住誘惑。

他忍痛嘗了一口，立馬自律地将進過口的勺子給擱在了碟子裡，轉頭去夾剛端上來的娃娃菜。

娃娃菜在白水裡過了一道，漂幹淨油腥後送進嘴裡時寡淡無味。

剛剛才被佛跳牆香了個跟頭的項知樂直嚼得生無可戀，他遺憾道：“可惜明天要進組，不然我今天高低把這一整盅都喝了。”

“七百多一盅呢……”

盡管這頓飯由項公子買單，但将摳門刻進本能裡的何應悟一想到價格，就忍不住為那盅頂着完整的佛跳牆喊冤。

在劇組混久後把吻戲都當作小兒科的項知樂在邊界感方面本來就有些缺失，或許是為了眼不見嘴不饞，他大度地将佛跳牆往何應悟那邊推，說：“我才舀了一勺，剩下的沒碰過，你不介意的話可以——”

“可以喝我的。”

沉默了半頓飯功夫的談嘉山眼疾手快地把自己那盅遞給了何應悟，順便不着痕迹地将項知樂的盅碟推遠了些。

被截胡的項知樂眨眨眼睛，隐約感受到氛圍有點兒奇怪。

但光是記台詞就用光了有限腦容量的他沒心思往深處想，低下頭苦大仇深地繼續與白水蔬菜糾纏。

何應悟長出一口氣，慶幸自己不用再費心婉拒對方的好意。

他接過談嘉山遞過來的湯盅，收手時，手鍊上的轉運珠在對方的機械表表帶上磕碰了一下。

是遞湯時，談嘉山的手靠得太近了。

說起來，今天的談嘉山打扮格外講究。

盡管因為出差在外，不太方便攜帶諸如搖表器一類的維護設備，但談嘉山在出門前還是特地挑了條與何應悟送的領帶顔色一緻的特殊皮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