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宮門已落鎖,不方便再叫人來,他隻得将才提了婕妤的班華傳來陪他。
班華來到未央宮殿前,見門外兩個摔得松散的竹簡躺在地上,猜到是天子丢出來的,便拾了起來。
天子蹲在地上,垂頭不知在摳哧什麼。立身也有八尺來長的一個漢子,在燈影下抱膝縮成一團,這副模樣竟有幾分可憐。班華默默歎了一聲,緩步上前跪拜。
“朕不知民間習俗,一般親人去世後,停靈幾日,何時下葬?”
天子沒來由問起這事,班華楞了一下,解釋道:“君上英明。父母仙逝後,孝子賢孫需守靈七日,而後殡葬;若無子孫,兄弟姊妹、其餘後輩隻需為其守三日,不過,也有人家厚待亡人、難以割舍,無子孫亦守滿七日。”
“若孝子尚未成人、還小呢?”天子追問。
班華聽了這話,立刻悟到天子為何有此一問,便挑明了說:“君上是問王大夫為寡嫂治喪,需幾日?淩氏有子,應由其子守靈七日。王大夫身為小叔,滿三日即可離家;然長嫂如母,孝子尚幼,王大夫守滿七日也無不妥。”
“今日第四日了。”天子嘟囔道。
班華回道:“既滿三日,天子若有旨,不妨礙他離家。”
“他若決意守滿七日,朕非叫人家來,不大合适。”天子十分糾結,起身滿腹心事地坐回榻上,見班華手中持卷,便道,“你看看吧,今日外頭送進來,參王莽的。”
班華又磕頭請了罪,端端跪坐着快速讀完。
“朕不朝,就是不想聽他們講這些屁話,誰知他們這麼有本事,還買通朕身邊人,非要送到朕眼前來!”天子說着又來氣,兩手摳着塌沿暗暗發力。
班華并不曲意哄他,直言谏道:“君上不朝,臣下便不知聖意,難免妄加揣測。太後乃兩宮主母,如今被禁長信宮中,此話一經傳出,自然有人以為王氏江河日下,免不了聞風而動、落井下石。”
“好好好,又是朕的錯。”天子滿臉不服,說出的話卻并無十分底氣。
班華察其顔、觀其色,繼續勸道:“君上寬仁,恕妾死罪。太後縱有錯處,天下卻沒有誰比她更真心向着君上。若不能母子一心,豈不令外人有乘虛而入、挑撥離間的時機?”
天子不語,隻骨嘟着嘴怄氣。
班華又道:“妾以微賤之身忽逢恩寵、忝列婕妤,按禮應向太後請安、聆聽教誨,否則名不正、言不順,難以在後宮立足。妾以私心拜請君上,容妾往長信宮拜見,以全禮數。”
天子收回成命、容許新寵之人前去長信宮拜見,如此便可與太後破冰,又不損天子顔面。班華架好台階,不愁天子不下。
可天子倔強,半晌不肯松口,班華便又提醒道:“再者,幾日不通外頭消息,太後必定焦急,少不得召王大夫入宮來問。”
話音剛落,天子立即發話:“也好。你先去長信宮問安,再來陪朕。去吧。”
班華心道,太後怕是歇了吧,這會兒便去?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卻也隻得領命,帶幾名閹人提燈去了。
二更時班婕妤終于回來,向天子報告太後如何憔悴涕零,又如何對她諄諄教誨,末了不忘補一句:“妾問‘長嫂亡故,小叔該如何守靈’,太後雲,‘三日即可,過多恐遭人誣诟。’”
劉傲心中似有一塊大石落地,便向班婕妤道:“朕洗過腳了,你睡那頭吧。”
次日,叫醒劉傲的,竟是那個熟悉的低沉聲音。
“陛下可起了?”
劉傲險些淚奔,一個仰卧起坐掀開床幔,卻對上一雙眼窩深陷、如死水般凝滞的空洞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