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不再提上朝庭議的話,隻與天子輕偎低傍,日夜黏在一處。自此夜去明來,君臣二人膩在未央殿中,已三日不出。
這日二人又是過午才起,王莽伏案閱奏,天子則枕在他一邊大腿上,百無聊賴地仰頭呆望他專注的神情。
殿門口露出一塊不陰不晴的青白色天空,隆冬冷峭的北風灌進殿來,天子卻執意不讓閉門,說火盆燒炭産生的什麼氣體有毒,若不通風,便會令人昏迷、乃至死亡。
近來王莽常從天子口中聽得此類稀奇古怪的話,每每他問起來,天子卻不肯解釋,隻神神秘秘與他眨眼壞笑。
“你當真愛我嗎?”天子忽而開口,問得認真。
王莽擱下筆,誠懇道:“臣不知何為愛……”又記起在骊山時,天子曾說,想見某人、想與某人愉快地幹那事,就是愛;于是垂眸,脈脈向天子剖白:“臣在陛下身邊時每一刻,都無比安心暢快;可一旦離開陛下、回到人間,便覺時時恓惶、處處凄苦,半點趣味也沒有,隻得引頸翹首,巴望再次入宮之期。應當是愛吧。”
天子對這答案很是滿意,當即便翻身起來,擠進王莽與桌案之間,跨坐在他身上,接着兩手抱住他臉頰,在他唇上嗦了一口。
王莽頓覺齒頰生香,兩人不覺又交頸吻在一起,彼此搓磨得呼吸錯亂、渾身燥熱。
可天子情火躍動的眼眸裡,仍藏着揮之不去的悲傷。王莽知道,天子同他這般醉生夢死,是因彷徨無助,亦是為逃避身為君王不得不肩負的重任。
他是來替天子分憂的。
這幾日王莽從各處上書中得知,徹查淳于長一案并不順利。朝中軍中、或明或暗,有許多淳于長的門客故舊,又有宗室暗中攪弄,廷尉搜羅證人證物時阻力重重。
禦史大夫張譚卻經不起敲打。不久前他兒媳與人通奸,他兒子将奸夫堵在家裡打死了。張譚替子上下打點,胡亂定了個酒後毆鬥,将此事遮掩過去。此番京兆尹上門一問,張譚便慌了神。為保全其子,他竟畏罪自盡,引得朝野震動。
丞相匡衡暫未被查出纰漏,可他因此自覺危矣,便有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之意,在朝中呼朋引伴、振臂呼喊,誓與王莽為敵。
匡老夫子出身貧寒儒生,素來以筆為刀,猶擅借災異之辯針砭朝政。王莽便還以其人之道,替天子下诏,将匡衡整理的數次災變異象,一一解釋為他人過失。
今夏北海數現巨魚,乃因郅支單于屢犯南匈;長陵黃沙蔽日,是河間王劉元貪婪暴行觸怒高祖皇帝;骊山水患,則是淳于長藥害天子、傷及龍靈所緻。
至于不久前那次日食,王莽鬥膽借天子之口斷定,是因定陶王滞留王師、不回封地就國,以至天地失衡、陰陽不調。
此诏一經傳開,立即掀起軒然大波。匡衡執筆成文,慷慨非議此等“謬論”:天數有恒,天命一以貫之,上天怎會為諸多小人、瑣事降下衆多災異?若天意當真如此紛繁變化,人又如何能夠解讀并順應之?
卻有人并不贊同他的觀點。大儒劉向辯道,若天命守恒、不能流轉,商湯如何滅夏、武王何以伐纣,高祖皇帝又因何得以誅滅暴秦、逐鹿天下,最終問鼎中原?
太學夫子們有的與匡衡同仇敵忾,有的則站在劉向一邊,一時吵得不可開交。對王莽的攻劾,至此轉變為儒生們關于“天命是否唯一”的學術争論。匡衡忙于應付論戰,終于顧不上找天子與王莽麻煩了。
此時此刻,太學課堂裡兩排夫子對面盤坐,侃侃而談,劉歆跪在下首奮筆疾書。食君之祿,當分君之憂,值此民意沸騰之時,這班平日裡百無一用的飽學之士當仁不讓,自覺有十分義務,替天子辯明此題。
劉向聽完一長篇大論,沉吟片刻後,擡頭向劉歆道:“子駿,可記下了?申夫子此番宏論字字珠玑,可向天子逐句述出。”
劉歆自幼聰穎絕倫,年紀輕輕便登堂入室,成為天子近臣,劉向深以兒子為傲,腰杆挺得愈發直了。
“是,夫子放心。”劉歆擱筆吹幹竹簡上的墨迹,下位向師長行禮,而後恭敬告辭,“時候不早,學生須得趕日落前入宮。不能聆聽諸位高論,實令學生惋惜扼腕。”
自己的錦繡文章終于能上達天聽,衆人無不搖頭晃腦,撚須自喜。
劉歆跑回監舍更換官服,劉度果然又在他房中,臉埋在他床上被服裡,不知作何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