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臣不得不出宮向大司馬處傳信。”王莽探頭在他頸窩裡磨蹭,附耳道,“隻是舍不得陛下熱撲撲的身子……”
“正事要緊,你去吧。”劉傲雖萬般不舍,也隻得放他走了。
王莽出來,見劉歆仍手持竹簡、呆頭呆腦站在外邊,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天子快活了一半,劉歆性子又軟懦,萬一一時把持不住……王莽不免多心,便湊近他警告道:“陛下乏了,你不可進去攪擾。”
劉歆“哦哦”應了,待要說聲抱歉,師兄已甩袖而去。
這時屏風後傳來天子懶懶的呼喚聲:“子駿,你進來。”
劉歆頓時手足失措,天子命他進去,師兄卻叫他“不要攪擾”,他該何去何從?
抓耳撓腮中,卻聽天子又不耐煩道:“你還有何事?速奏。”劉歆這才回過神來,掏出記錄了十幾篇“天命之辯”精要的竹簡,大聲背誦夫子們的華章。
才背到第二篇末尾,忽聞裡頭傳來一陣輕鼾。天子睡着了。
王莽趕到司馬門時,巡防兵衛們正在落鎖。他疾奔叔父王音府上,将南軍生變的消息遞出,又當場拟旨,密诏車騎将軍衛煊為衛尉,命其即刻回京就任。
近來王音心疼病頻頻發作,重任在肩他卻隻能勉強應付。從前他視淳于長為可堪大用的王家小輩,大司馬一職于他而言隻是個頭銜,實際軍中事務與權柄盡由淳于長掌握;不曾想過竟養虎為患,如今負責守衛宮禁之南軍唯淳于長是命,若這些虎狼當真兵犯未央、挾持天子,豈不……
王音想到此節,胸口便又隐隐作痛。王莽見狀急忙上前攙扶,面露十分憂慮。
王音緊緊握住王莽的手,壓低聲道:“巨君,我恐怕時日無多,你須得早做準備。”
“叔父何出此言?這幾服藥下去,叔父已有好轉……”
“不必哄我。”王音搖頭道,“太後已與我交過底,到了那一日,我王家大業便全交在你手裡。”
王莽跪地痛心道:“叔父何故說這話恐吓于我?侄兒輕率愚魯,自入仕來一事無成,還指望在您遮蔽下多混些時日……”
王音手按胸口老淚橫流:“你是個有本事的好孩子,叔父庸碌無能,已教不了你。事到如今,唯有一句體己話叮囑于你,你千萬謹記——”
王莽紅眼重重點頭,聽王音鄭重道:“朋黨故舊、乃至血親,即算是心上人、枕邊人,亦不可安心仰仗;權力,需掌握在自己手裡才有用。切記切記!”
“叔父教誨,侄兒沒身不忘。”王莽感激淚目,忽又決然起身,提筆又拟一诏。
“陛下曾金口玉言,令我與張譚‘兩大夫互換’,然禦史大夫位高權重,彼時我不敢擅領;如今張譚身故,我自當仁不讓。”
王音聞言欣慰長歎:“早該如此,早該如此!”
叔侄二人籌謀初定,王莽惦記家中老小,便推辭了飯食,懷揣兩卷聖旨,疾奔回家。
今日是嫂嫂頭七,半夜為嫂嫂燒送過後,明晨天亮時分便要将她下葬,入土為安。想起嫂嫂,王莽不免又心痛懊惱,腳步漸漸沉重。
入夜時分,華燈初上,街巷中行人稀少,家家戶戶炊飯飄香。王莽悶頭闖進幽深的巷裡,白幡飄揚的家門就在前方不遠處。
突然,幽僻處沖出一個兇猛的人影,直直撲向王莽。
噗的一聲,冰冷的利刃猛地插入王莽腰肋處,鐵鏽般的血腥味在黑暗中彌散。王莽痛得雙膝一軟,轟然栽倒在地。
生死關頭,他拼盡全力伸手拽住兇手腳腕。那人驚慌回頭,一張熟悉的、曾為絕望中的他送來希望與救贖的年輕面孔,映入他血色盡染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