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綠的樹木在碧空下飛馳向後，劉傲呆呆望着車窗外漸漸遠去的城市邊沿，心裡突然空落落的。似乎有什麼事懸在半空，令他割舍不下，仔細一想，好像又沒什麼。

他掏出手機，打開新加的王莽微信号，看見頭像中灰色的無臉小人，忍不住提了提嘴角。要不要說一句“我上車了”？還是不了吧。這個時間王莽應該正在酒吧裡搬椅子、擦桌子、拖地，劉傲能想象到，收到他信息的王莽，一定會立即暫停工作、畢恭畢敬地拜讀“天子”發來的消息。

王莽不會拼音，也不會寫簡體字，想要回複就隻能發語音。讓程子聽見他對着手機叫“陛下”、說那些文绉绉的怪話，太羞恥了。萬一程子誤會他倆在搞什麼play，再給嚷嚷出去，劉傲以後還怎麼做人。

劉傲按熄手機屏幕，那種怅然的落寞感瞬間又壓上心頭。嗐，那話怎麼說的？由奢入儉難。這段時間天天有個人跟在他屁股後面陛下長陛下短地叫，低眉順目地給他端茶倒水、為他開門帶路，他逐漸習慣了被人小心伺候着的感覺，這會兒陡然跌下雲端，能不失落嗎？

話雖如此，兩個小時的車程中他始終有些悶悶不樂，連遊戲都覺得不好玩了。

天黑時到達學校宿舍，哥幾個都來齊了。劉傲随手拍下一張還沒有特别雜亂的宿舍照片，發給王莽說：“我到了。”

這會兒酒吧應該已經開門，程子忙着調酒、招待客人，應該不會一直盯着王莽了。劉傲不知為何有些忐忑，握着手機坐在桌前一直抖腿。

這時，微信語音鈴聲響起，劉傲一看，頓時嘴角咧到耳朵根兒。他接起來，聽筒裡一片英文歌背景雜音中，王莽熟悉的嗓音十分低沉：“陛下……”

“嗯？你叫我什麼？”劉傲揚聲質問道。

伴随着一聲沉重的抽氣喘息，王莽終于低低叫了聲“傲子”。劉傲笑了：“欸嘿，乖！”然後一步邁出宿舍，往走廊盡頭僻靜處走。

“敢問陛下，如何竟與他人同宿一屋？”王莽關注的重點令劉傲十分意外，他摸着後腦尴尬道：“啊這個……與民同樂，不能搞特殊，呵呵，你懂的，要低調。”

“臣不知陛下求學竟這般艱苦。”王莽小聲嘀咕，“未若請些夫子，回府教授也好？”

劉傲忍不住嗤嗤又笑：“現如今家裡已沒有這個條件了。好啦，我就報個平安，你忙你的，嗯？别老在黑暗的地方盯着手機，對眼睛不好。”

王莽輕聲應諾，劉傲卻再想不起來别的話題。兩人靜靜待了片刻，劉傲發話道：“你挂斷吧，點頻幕上紅色的圖标。”

“臣恭請陛下聖安。”

劉傲收起手機，嘴角仍放不下來。模子哥給的情緒價值好足啊，擱誰誰能保持謙虛謹慎？

推開寝室門，才走進去，舍友達哥就撲上來，用手肘夾住劉傲脖子：“你他媽脫單了是吧？嗯？說好了哥幾個一起修無情道，你個賤人這就談上了？”

“不是啊，我沒有！”劉傲急忙解釋，“男的！租我家房的……”

“放屁！男的你特麼笑得嘴都歪了？”另一個舍友伸手來掏他裆。

劉傲嗷嗷笑着格擋，幾個人七手八腳撕扯起來。

“真是男的，我騙你們幹什麼？這不好不容易把老房子租出去了，一個月兩千塊錢租金呢，我能不笑？”劉傲終于掙脫出來，氣喘籲籲道，“一筆橫财啊，擱你你不笑？”

舍友們将信将疑，劉傲答應請他們吃一頓海底撈，哥幾個這才肯罷休。

此後劉傲便安下心來上學，時不時拍張校園裡的景物，遇到什麼新鮮事，也和王莽說兩句、彙報一下，全當是多了一個好兄弟、好朋友。隻是發信息的時間需要掌握好，因為無論是圖片還是文字，王莽收到後總會在第一時間打語音電話過來。

劉傲也想過告訴王莽，不用每次都打過來，可王莽不會寫字，發語音還不如打電話來得方便，打就打吧。

就這樣三周的時間飛馳而過，轉眼快到國慶節放假了。去年十一假期，劉傲沒有回家，而是跟着班上那兩個本地同學甩吃甩玩了幾天。今年回不回去呢？來回交通也挺麻煩的，但可以回去看看王莽情況，也不是完全不值得。

劉傲猶豫了幾天，最終還是搶到了車票。可這天深更半夜，都熄燈了，他忽然接到程子打來的電話。

“我操這什麼人呐？瘋了吧我說！”程子火氣很大，“傲子你介紹這人，他媽的有病吧！”

“怎，怎麼個事兒？”劉傲心裡咯噔一下，急忙竄下床，輕手輕腳走出宿舍，焦急問道，“他幹什麼了？”

“他罵我客人！人家小姐姐請他喝酒，他不喝，還罵人家‘不守婦道’！我操，這什麼封建大爹？我說他兩句，讓他罰兩杯算了，他連我也罵，說我‘逼良為娼’，傷風敗俗，還要去舉報我。啊？神經病吧，這傻逼語擦男病得不輕啊！這可不止一回了，男的女的他都罵過，前兩次我都沒好意思告訴你。不看你面子上，我他媽早報警了！”

劉傲一聽也火了，不客氣道：“你這不是‘逼良為娼’是什麼？人家來打雜的，你天天讓人家陪酒啊？”

“我沒讓他陪酒啊！人家客人挺喜歡他的，來好幾次了，他不喝人家不開酒，我總得做生意吧？我不能把他當個祖宗供起來吧？”

“你自己聽聽你說的話，找本字典查查‘逼良為娼’是什麼意思吧，行嗎？”劉傲氣得在走廊上來回竄，“當初我讓他來你這兒，說好了‘不出賣色相’。他連在旅拍店當模特都不願意，你還讓人給你開酒？什麼萬惡的資本家？滾一邊去吧！你把錢結給他，我們不幹了！”

劉傲挂斷電話，點開王莽的對話框，發起語音通話。等待接聽的鈴聲在空蕩蕩的走廊裡顯得有些刺耳，劉傲默默構思勸慰王莽的話，可對面根本無人接聽。接連四五個未接聽之後，屏幕上出現一行字：“對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單，不能語音通話。”

劉傲腦袋嗡的一下，瞬間急出一頭汗。莽子哥生氣了？按程子所說，王莽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騷擾了。是他給人家找的工作，這不等于他把人家賣了嗎？可王莽受了委屈也不說，他都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過這麼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