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成了!妹子讓我去接她,我先走一步,待會兒我讓大虎送你回去!”推杯換盞間,秦羽收到一條信息。
江蘭溪眼見着他慌慌張張穿外套,再見都來不及講,火急火燎找妹子去了。
秦羽走後,江蘭溪自覺無趣,煙霧和酒氣嗆得他鼻子疼,趁着人聲喧嘩,悄悄溜出酒吧。
酒吧後面是一條河,叫亮馬河。
華燈初上,兩岸流光溢彩,高樓大廈星羅棋布。一條遊船經過,船裡小情侶挨着腦袋親密接吻。
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小雨,走到河邊時,水面泛起漣漪,衣襟也蒙上淡淡濕氣。
姑蘇的河不似這般寬敞,總是要折上幾個彎,像半遮羞面的少女,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江蘭溪折下一枝柳,透過樹影看河岸,不知不覺回到了故裡江南。
“酒吧太吵?一個人跑到河邊來?”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回是小提琴撥動了G弦,金屬摩挲過後的厚重感。緊接着一把黑傘出現在頭頂上空,遮住淅淅瀝瀝的小雨。
江蘭溪扭頭,一股淡淡的煙味湧入鼻腔,燈影婆娑中,第一眼是鋒利的鎖骨和藍寶石,再往上,是一雙深如潭的眸子。
高高大大的青年一手舉傘,一手插兜,正在眺望河面畫舫,風把外套吹得鼓鼓。
那發梢沾了些水汽,顯然和他一樣在這裡站了很久很久。
“走走?”男人微微側頭,露出一小截脖頸線流暢性感。
江蘭溪看着他,慢慢點了下頭。
他們沿着河岸往前走,風吹起衣袂貼在一起。陳何良比江蘭溪高将近半個頭,肩膀也更寬些,江蘭溪需要擡起頭來才能看清他的眼。
兩個人走在一起十分登對,已經有人拿出手機偷拍。
潮濕夏夜裡,藿香如曠野過境撲面而來,像繭一樣纏得厲害。江蘭溪往旁邊挪動半步,借觀賞河景,餘光打量對方神色。
和在酒吧時的冷感輕慢完全不同,此時的青年随性散漫,舉手投足掩不住貴氣十足,一尾桃花痣藏在清淺笑意裡。
也許是夜色讓人不知膽怯,江蘭溪一時間竟忘記移開眼睛。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過專注,對方眼睫一顫,微微垂眸看過來。
江蘭溪慌忙偏開視線,假裝在看那遊船。
他聽到一陣模糊不清的笑聲,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對方把黑傘往他的方向傾了傾,江蘭溪就看清了握住傘柄的那隻手,掌背稍寬,五指修長,因為握傘的動作露出凸起的筋骨。
剛才被衆人簇擁衆星捧月的存在,現在站在他身旁給他舉傘。
對方很随意地開口:“剛才在酒吧就覺得你眼熟,你叫什麼名字。”
貴人多忘事,上周在江家明明見過的。
“江蘭溪,蘭花的蘭,溪水的溪。”
江蘭溪說完等着對方報姓名,即使他已經知道對方底細。
等了許久也沒聽到聲音,江蘭溪不解地看向他。
對方好像等着他看過來似的,微微一笑,開口便是标準的吳侬軟語,“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清淺的嗓音揉碎在月色裡,恰似雨珠滾落七裡山塘。
刹那間人流退卻,河道變窄,摩天大樓脫去外殼,變成正在滴水的灰瓦屋檐。
胸膛微微發脹。
這裡是普通話最标準的北京,有一個人,說了跟他一樣的吳侬軟語。
抵京以來,江蘭溪再想家也不可能去跟别人訴說,總覺得這樣不夠男人。但内心裡,他總是個安于故土的孩子,深深眷戀家鄉的一草一木。
高大的青年恰如其分地出現,以一句吳語戳中他的心坎,自此細雨微風、遊船漁燈,因一句魂牽夢繞的鄉音貫穿完整。故鄉畫卷鋪開,迷離輾轉間,他回到了真江南。
以至于江蘭溪後知後覺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時,心跳蓦地漏跳一拍。
沒來得及細想話中之意,就聽到對方第二句話。“哥哥,我叫陳何良,記住沒?”
聲音染了頑劣的笑意,孩童一樣的調皮率真。江蘭溪卻被“哥哥”二字激得渾身一蕩。
親弟弟從未叫過他一聲哥,反倒是弟弟的朋友,一本正經地喚他哥哥。
也不算叫錯。
江蘭溪輕輕點了下頭。
“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