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親溫柔地掐住母親的脖子,笑意不變:“妙嫣,你别怕,爸他知道了甯森的身世又怎樣?我們可以去别的城市,去一個不認識我們的地方,一家三口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不好嗎?”
“可他是畸形!”
瞿妙嫣絕望而破碎的聲音響起,帶着淚意:“你看不出來嗎?甯森身體沒有缺陷,可他、他根本沒有感情,他天生就冷血......他是我們不.倫的産物,是我對不起他,是我......”
瞿甯森翻身下床,争吵聲倏然寂靜。
在兩雙或驚恐或溫柔的眼神下,十三歲的瞿甯森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你們太吵了,我睡不着。”
他不顧瞿妙嫣的呼喚,轉身朝外走去。外面天色熹微,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讓本就肮髒的街道更加泥濘。
不遠處,有個髒兮兮的小孩背對着瞿甯森,身上穿着一件大了好幾碼的破舊T恤,蹲在路邊,正低頭跟面前的狗尾巴草說話。
“......好餓,毛毛草,你能不能給我點吃的。”
“......林志剛又打我,什麼時候他能被撞死?那樣我就能學電視劇裡的人賣身葬父,去别人家裡吃飽飯了。”
“......英語老師的兒子說長大了要娶我,我問他能不能先給我五十塊當彩禮,他說他沒錢。神經病,沒錢說什麼娶我?”
瞿甯森靜靜地聽着小破孩說話。
寂靜肮髒的街道,少年和小破孩被細密的雨水輕柔地包圍,仿佛整個天地隻剩下他們二人。
瞿甯森在貧民區住了一個月。
一個月裡,他聽林舟許了九十四次願望。
林舟醒了要許願、餓了要許願、被打了還是要跑出來許願。
其中有三十次是問林志剛什麼時候消失、二十四次說英語老師人真好希望多多賺錢、四十次問狗尾巴草為什麼不給自己吃的再不顯靈他就拔了它......等等。
最後一次,他看見林舟跌跌撞撞地從溢滿酒氣的房子裡逃出來,冒着雨來到狗尾巴草身邊,狠狠将它一把扯斷。
有些長的細軟頭發落在漂亮的眉眼間,發尾因為營養不良幹枯發黃,小學生林舟雙眼通紅,雨水滲進他的額頭,緩緩流下幾道刺眼的血痕:“你一點都不靈,我今天又挨餓又挨打,我再也不要跟你許願了!”
“林志剛說我爺爺死了,我媽媽死了,但是我有奶奶,我想跟奶奶生活,我不想再被他打了。”
“為什麼你不說話,嗚嗚,那我不要奶奶了,你給我一點吃的吧,我昨天又沒吃飯,好餓嗚嗚嗚......”
這是瞿甯森第一次聽見他哭。
小小的小孩蹲在無人街邊,抖得宛如即将被雨打落的花瓣。少年怔然地站在他身後,死死盯着眼前瘦小的身影,雙手揪住胸口。
為什麼這裡忽然疼得發麻?
他本能地上前,想和林舟說話幫忙。誰料才剛靠近,林舟倏然警覺地回過頭,大大的眼睛裡溢滿驚恐,卻還是強撐着瞪他:“......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瞿甯森對上那雙害怕的眼睛,猛地停住了腳步——
他忽然無師自通地明白了,此時的自己,根本幫不了林舟。
他連自己都幫不了。
……無能的人,不配讓他記住。
于是瞿甯森勾起唇,學着記憶裡父親瞿之城的模樣,僵硬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随手指着不遠處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野貓,輕聲說:“我隻是想喂那隻貓。”
林舟一頓,眨眨眼:“......喂貓?”
“是啊,”瞿甯森回頭,在便利店裡買了兩根火腿腸,笑着看向林舟:“你不覺得它很可憐嗎?看起來很餓的樣子,飯都沒吃飽。”
林舟聞言,趕緊點點頭,盯着瞿甯森手裡的火腿腸,胡亂将眼淚擦幹淨:“沒錯沒錯,沒飯吃真的很可憐啊。”
好餓的。
瞿甯森看着他依舊含着警惕的眼睛,笑着将兩根火腿腸都遞給他,說:“我馬上就要搬走了,你能幫我喂它嗎?如果可以的話,另一根火腿腸就當作是謝禮,送給你。”
“當然可以!”
林舟的眼睛死死盯着火腿腸,直到将它攥在手裡,好一會兒,才擡頭看去,然而眼前已經沒了那個奇怪哥哥的身影。
瞿甯森躲在路邊電話亭裡,看着林舟愣了一會兒,便喜滋滋地和貓咪道謝、和地上被拽斷的狗尾巴草道謝、和某個消失的奇怪哥哥道謝。
然後蹦蹦跳跳地回了那個小房子。
他無聲笑了笑,轉過頭,按下姑姑的号碼。
電話接通,瞿甯森率先開口:“我知道他們兩個在哪裡,也知道你們想讓我們出國,永遠不要回來。”
但他有三個條件。
第一,把一個叫林志剛的人關進監獄。
第二,讓城南區小學三年級二班的英語老師升職加薪。
第三,幫他在瞿宅養一隻貓,一隻野貓。
電話那頭,女人疑惑的聲音響起,耐心詢問:“……那隻貓有名字嗎?”
瞿甯森伸出手,感受到微涼的雨落在掌心。想起之前聽到過的有關林舟的信息,笑了笑:“有。”
“它叫粥粥。”
“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