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貓】

克拉克養過貓，一隻黑貓。

這并不特殊，小地方有農場的人家基本上都會養貓，防範過于猖獗的鼠類。

家家有貓，難免有那麼些崇尚自由的貓，在野外流浪，繁衍生息。所以野貓也很多。

克拉克的貓是野貓的後代。

它非常的警惕人類，和一切陌生的存在。

克拉克發現它的時候，它還是隻幼貓，隻有克拉克的兩個巴掌大，嬌小得不像是會被大貓攆走的年齡。

但很兇，會在灌木的陰影裡朝他哈氣，露出尖尖的白牙和粉色的舌頭。在克拉克仍然接近的時候，受驚一樣地藏在更深的隐蔽處。

黑色的皮毛讓它能幾乎完美地隐藏。

克拉克很喜歡它，每次路過都會停留一會，保持讓貓安心的距離看一會。

貓大多愛曬太陽，但是這隻可能是因為毛色的緣故，太陽好的時候也隻是矜持地探出半個身子沐浴陽光，仍要保持随時能隐藏進陰影的戒備姿态。貓隻要覺察到人類了，就收起原本放松的姿态，蹿到灌木後警惕地觀察動靜。

克拉克是有點沮喪的。

但也僅僅是沮喪。

克拉克偶爾也會壞心眼捉弄貓。先放輕動作，快到貓的領地的時候又不加掩飾，甚至猛地弄出很大動靜。

貓吓地原地飛起，四隻爪都在用力，嗖一下蹿進灌木裡。

克拉克蹲下來往裡面看，就看到憤怒的貓炸成毛球朝他哈氣。

克拉克笑了，但很快又湧出來一點歉意。

隻有一點。

畢竟黑毛球一樣的貓崽，即使很憤怒地哈他，也是那麼可憐可愛。

于是克拉克努力掩飾自己的笑意，像模像樣地對貓道歉。

貓當然聽不懂，它飛快地躲得起來了。

克拉克以為貓就像他曾經遇到的小動物一樣，偶遇，然後交叉不見，保持着一段無法拉近，也不應該拉近的距離。

但克拉克發現貓的眼睛越來越糟糕了。

最開始的時候隻是眼角有點髒，但随着時間的變化，貓的眼睛完全被一層白色的膿液蒙上。

貓看不見了。毫無疑問。

克拉克想幫助它，可貓及時到這個地步，依舊對他充滿防備。

但克拉克不能讓貓這樣下去，它會害死自己的。

貓太小了，過早離開成年貓的它，無論是否已經習得捕獵的技術，它受限于弱小的軀體，隻能依靠人類的餐餘進食。

克拉克看到過貓繞着泔水桶打轉，那個桶、或者說缸，并不大，可能隻有克拉克小腿那麼高，但是對貓來說，就顯得巨大，邊緣又陡又滑，加上貓已經看不見了，克拉克難以想象貓是怎麼爬上去的。

克拉克從泔水桶撈起差點淹死的貓。

髒兮兮的，毛發貼在身上小了一圈的貓，顯得格外可憐。

但在被沖洗的時候，貓仍然朝克拉克哈氣。明明看不見了，一感覺壓制放松，就蒙頭要跑走。

克拉克必須全程捏着貓的脖子，輕聲哄着撫慰着，才洗幹淨了這隻貓。

好消息是貓變冷靜了，它是個聰明的小家夥，在受到照顧後明顯不再有攻擊性，隻是躲在角落裡安靜地呆着。

瑪莎陪克拉克問了醫生，給貓開了治療眼睛的藥水，每天給貓清理眼睛。

貓真的很聰明，剛開始還要喬納森和瑪莎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按着，才能讓克拉克放心但也謹慎用棉簽擦掉貓眼眶裡的膿，後來就隻需要克拉克一隻手按着，貓就乖巧地不動彈，任由他動作了。

貓很快就恢複健康了。

克拉克也不知道貓的小腦瓜在想什麼，有哪些心理活動。但事實就是，貓把克拉克家當做了新的領地。

克拉克本以為貓會離開的，畢竟它一直都表現得那麼抗拒陌生人，表現得那麼警惕戒備。

可更令克拉克意外的是，貓記住了他。

——它隻願意靠近他。

外人來的時候，貓離得遠，站得高，觀察着陌生來人。

對家裡人，貓偶爾會豎着尾巴路過，但它并不給觸碰。

除了克拉克。

貓會在聽到克拉克的呼喚時，從不知道什麼角落跑出來，朝他跑過去，繞在他腿邊，毛茸茸的尾巴蹭過克拉克小腿，也會近乎溫順地容許克拉克擁抱，撫摸，觸碰它柔軟易傷的肚皮。

甚至于當克拉克攔住它，搶（救）走它嘴裡的雀鳥——那可是珍稀鳥類——貓也幾乎是縱容的态度。

克拉克幾乎受寵若驚。

他沒有付出什麼，貓稍大一點就自己捕獵了，從不要家裡給飯，就把自己養得油光水滑，他為何能得到貓的特殊對待呢？

最愛貓的時候，克拉克會抱着貓，聽着貓小小的心跳和呼噜聲睡覺，白天也無時不刻抱着貓，還被瑪莎取笑貓是他的小女朋友。

但是，但是。

總有别的什麼，占據克拉克大部分的生活和時間，比如學校裡的事情，關于男孩兒和女孩兒的，還有克拉克繁多的超能力。克拉克要處理好家裡的活計，鍛煉自己的能力，還有關注外頭更廣闊的世界。

克拉克忽視了他的貓。

當他畢業歸家，他拎着行李路過一片空地，克拉克看到一群野貓聚集在那。

為首的是一隻黑貓。

克拉克下意識地停下來，降落，然後在不速之客到來後四散而逃的貓們，留給克拉克一片空蕩蕩的草地。

克拉克看向黑貓逃走的方向，莫名地喊了他的貓的稱呼，開口是笃定的，尾音卻又輕飄飄的上揚，不太确定起來。

他等了一會，那隻黑貓從隐藏處探頭，盯着他看了一眼，慢慢地走出來。

貓向他走過來，隻是停在了半道上，貓蹲坐着，默默與他對視。

克拉克明悟，這就是他的貓。

黑貓久久凝視他，但也許沒有那麼久，隻是克拉克覺得那似乎有點久了。

黑貓站起身，最後看他一眼，無聲地叫了一下，扭身蹿進了叢林。

于是克拉克恍然間意識到，貓在與他告别。

貓的壽命不到三十年，普通家貓活到二十年就算很長壽，而野外流浪的貓平均壽命不到五年。

他離開貓的時間占據貓的大半生，所以他并不意外貓放棄他、遺忘他、離開他。

隻是克拉克後來會想起他的貓。

一隻并不親近人類，但因為克拉克是克拉克，所以報以愛和信任的貓。

克拉克花了很長時間，承認自己辜負了他的貓。

但貓不需要他的什麼，那是一隻驕傲的貓，并且有自己的夥伴和領地。

失去克拉克對貓來說，似乎沒有什麼關系。

克拉克這麼想。

克拉克隻能這麼想。

因為他已經失去那隻愛他的貓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

克拉克救貓，救狗，救擱淺的鲸魚和死亡邊緣的人類。

大都會的貓已經習慣被他從樹上抱下來，但沒有哪隻貓如他的貓那般特别。

克拉克想，要珍惜自己的貓。

珍惜他那隻，不信任人類，但愛過他的貓。

應該珍惜他的貓對他的愛和信任。因為那些情感難得而可貴。

他要更珍惜一些。

“……克拉克……”

身下的男人隐忍的面具破碎，哭喘着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