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把硬币遞給孩子看,一面是天平,一面是十字架與鐮刀。
“這是賭博嗎?”
孩子問了一句。
“是。”
“可我沒有錢……”
“我們不賭錢。”
“那要賭什麼?”
孩子露出有點疑惑的表情,看乞丐的半個臉藏在破爛兜帽裡,像個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瘋子。
“這枚硬币,隻會落向同一面。”
乞丐把金色光芒在手裡翻了一次。
“如果你赢了,我就實現你的願望。”
“……我輸了要怎麼辦?”
“我會奪走你的靈魂。”
孩子擰着眉毛考慮了一會,認為乞丐說的話雖然誇張,但“實現願望”聽起來很誘人,他的運氣向來不錯,而且出于某種原因,他也不想立刻回家。
“好……我選這面。”
孩子指着硬币刻有十字架與鐮刀符号的那面。
“這一面從來沒有朝上過,我從沒抛出這樣的結果。”
乞丐警告他。
“既然你知道結果,為什麼還要嘗試。”
孩子很迷惑。
“總得嘗試吧,未來是不确定的。”
乞丐聳聳肩。
孩子不相信唬人的話,也不明白乞丐言行的自相矛盾,但他決定奉陪這個并不算有趣的遊戲。
協議達成,乞丐擡手一抛,硬币在空中轉過數十圈,随後被拍在手心。
手掌移開,乞丐黑漆漆的臉低下去看結果,然而好一會都沒有動作。
“是哪一面在上?”
孩子彎腰湊上去,看到他所選擇的十字架與鐮刀符号朝上,硬币平凡地躺在乞丐手裡。
“我選的在上。”
孩子說。
“……是你赢了。”
乞丐遲疑後回答。
“你很少輸嗎?”
孩子随口又問。
“我從來沒輸過,除了這一次。”
乞丐搖搖頭。
此刻孩子打從心底認為乞丐是個出老千的慣犯,失手一次就受到打擊,也可能這場遊戲從頭到尾都是騙局。
畢竟一枚硬币怎麼會永遠隻能抛出其中一面呢?但乞丐看起來卻很在乎硬币抛出的結果。
“說出你的願望吧。”
在很久很久的沉默後,乞丐終于說話了。
孩子仰頭想了一會。
“我赢了,所以讓我的過去消失吧。”
乞丐合攏手掌把硬币收回去,看起來很陰沉。
“為什麼?”
“昨天……我媽媽回來了。”
孩子顯露出煩惱。
“但她和我想的不一樣,大家都說她的過去很丢人,爸爸說别聽這些話,但過去是沒辦法改變的吧?”
他伸手摸摸臉上的淤痕,煩惱于還需要多久才能康複到不被人看出。
“那我們定個約定。”
乞丐的聲音難辨情緒。
“一旦為你達成願望,我們之間就産生了聯系,你會釋放我。”
他一字一頓地說着。
“你下了這個決定,從此萬物都将被詛咒,因為你把‘死亡’帶到了世間。”
風驟然劇烈,天不知何時陰了下來,片片烏雲卷起,海浪拍打着嶙峋岩石,伴随海鳥凄厲啼叫。
名為迪亞波羅的孩子眯了眯眼,去揉被海風吹進眼裡的沙子,等他重新睜開眼時,乞丐已經消失不見。
第二天,村子裡那個坐了十年牢,在監獄裡生下兒子的女人一去不回。
特裡休目睹了一切。
她轉過身時,無先後也無因果世界裡的場景也發生變化,成了有汽車駛過的鬧市。
“你終于來了。”
特裡休腳步一頓,回過頭去,名為克勞斯的男人坐在路邊,背靠一堵石牆。
“你借喬魯諾靠近了我。”
克勞斯已經不是扔硬币時那副落魄不堪的乞丐模樣,但特裡休還是認出了他。
“我在佛羅倫薩就注意到了你,你藏在喬魯諾的影子中,因為你知道沒有他,你就無法靠近身處黃金體驗鎮魂曲的我。”
特裡休走過去,在克勞斯身邊找了個還算幹淨的角落坐下,雖然對量子态的她而言毫無必要。
克勞斯頭靠在牆上,死亡歸零不會給他帶來什麼想法,眼前的少女也并不令他意外。
“很久以前,我就在追逐一個人。”克勞斯望着羅馬的蔚藍天空,認為這幹燥空氣令他舒爽。
“我走過無數條路尋覓他的蹤迹,而他也嘗試了許多方法逃離追趕,把我扔進無盡死亡的囚籠裡,想令我腐爛,永遠不能幹擾他。”
克勞斯是想死的,他打從一開始就想要獲得死去的真實,可他死不了。
縱使痛苦纏身,遍體瘡痍,背負億萬詛咒,也無法死去,從一開始就身處近似黃金體驗鎮魂曲的無盡歸零中。
然而看似寫好結局的宇宙之中卻有變數,克勞斯遇到了向他證明這一點的人。
他通過這個人從囚籠中脫離,再度回歸世間。
硬币翻轉,秩序被混沌推翻,希望随之出現。
這是一場漫長的旅途,隻要精神不死,就必将抵達終點。
“我想……你已經可以找到他了。”
特裡休告訴他。
“那麼為我帶路吧,這不就是你來到這裡的理由嗎?”
克勞斯看着她,表情坦然。
“……我感謝你的幫助。”
特裡休猶豫後,也隻能說出這一句。
克勞斯笑笑沒說話,他這表情很罕見,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他看着眼前往來行人,熙攘世間,小偷偷偷跟着驚豔于景色的遊客,女冰淇淋店員邊笑邊和同事打招呼,一個煩躁司機發動機壞了,路旁青年神父遙望教堂,不同的語言與聲音交雜,鴿子在樹下陰影啄食。
“應該說感謝的是我。”
“讓我的命運為我刻下墓志銘吧。”